（朝堂局势风云诡谲，边关烽火一触即发。我不敢问她是否已同定娘子谈妥了，也不敢问她何日即将启程。可却怕哪一天，她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说，她就要走了，一去千里，生死予天，遥遥归期不可知。）
（说来可笑，我不信佛，又不得不信佛。前几日里偶听姐姐说，今朝是个宜祈福的好日子。便想托着这由头，旁敲侧击试试。也不同她事先说好，直冲进了小春日和里，瞧见坐在书案边的人影，一把扯住她，径往寿慈禅院去。）
“别学了别学了，陪我去走走吧。”

案桌旁的佛经页边微翘，我随手翻过一页，手上的动作不停，一笔一划地写着，神情虔诚。阿囡推门入内，将茶盏放在一侧，随即便在边上替我研磨，室内一时无言，寂静无声。
熏龛内的檀香袅袅，静了心，便沉浸其中，直到饮涧一把将我扯住，方才抬起头来，神情无奈。
：哎哎，这又是哪儿去？我这佛经才抄了一半呢。

（我与她，惯是这般的开端。她安安静静的立在画里，作着她的仕女，却被我不管不顾的打断，强拉着她走出画中，去沾一沾那人间烟火俗气。无需回头去看，我也能想到她此刻的表情。反正，总不是仕女该有的那一种。）
“抄佛经？你这怎么一天比一天的修身养性了。”
（和风徐来，带起身上薄香，钻入鼻尖，明显是从小春日和里沾来的檀香。莫名想打喷嚏，只好拿葱指抵了抵鼻尖，想压一压这味道和痒意。轻把眉心颦起，再回头去看她，上下打量。）
“可别过两日我再来寻你，你已经开始喝露水吃香烛了。”

那日回去后，与姐姐的关系变得逐渐微妙起来，我寻不到由头去找她，亦不知该用何等模样与她对话，索性将自己关在屋内抄写佛经，顺道静静心。
可她总有这样的本事，将我从一片静谧之中拉出来，如一道暖阳敲开了小春日和的大门，让我能沐浴在暖阳之下，可以瞧一瞧那新鲜的事物。
：不好吗？至少能忘却一切烦恼。
笑道，步子徐徐地跟在她身后不急不缓地走着，暖风拂面，抬眼对上她上下打量的眼神，柳眉微挑。
：所以这就是你带我来寿慈禅院的理由？

（步履虽缓，禅院离得尚不算太远，言语之间，倒真没注意留心身后。及她提起，侧首去看，才见了远处禅院金顶。颇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鼻尖，故作镇定地挑了挑眉稍，微扬着下颌，潇洒转回身去，阔步向前。）
“对啊，来带你看看禅院清修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好教你及时知难而退，莫撞上南墙了。”
（不巧，跟前石阶凹凸难平，一个不留神，险些就被绊得摔了个大跤。还好我反应迅速，稳住了身，也就是往前踉跄了几步，又晃晃悠悠直起了身来，咳了声。）
“就像这样，没准就摔个大跟头，破了相。”

树林幽深，我与她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禅院暮鼓晨钟在一片寂静中听得格外清晰。
再往前走一些，檀香幽幽地飘来，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春日和的气味。眉眼染上几分笑意，听她说这话，抬眼刚想回她几句，眸子里却见她一个趔趄，一颗心顿时升到了嗓子眼。
：哎当心…
话刚落的当口，她迅速便稳住了身子，心有余悸之余，便是上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步子稳当地朝前走。
：佛门净地，可经不起公主这番大礼，南墙在哪，我心中有数，看破红尘这种事，断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如此，你可放心了？

（禅院清净，檀香悠悠。小僧每日洒扫，便是院旁的石阶，也受得照顾。垂首看去，衣衫如故。）
（信手掸了掸裙衫上兴许沾着的灰，刚巧见她伸手来牵，又拿帕子拭了拭手，笑着握住，故意将合握的双手前后晃着，阔步向前走。）
“不是说有诚心者，三跪九叩入院内，以示敬意。我这要真跪了，大不了就也三跪九叩进去，教佛祖多指点着你些。”
（及门前，敛着裙边，抬脚跨过石槛，见有小僧迎来，松了与她牵着的手，笑着同他颔首，随在人后，与她并肩，款步朝殿中走去。）
“放心，一百个放心。我还等着你寻一位如意郎君，生一个胖小子来给我玩玩呢。”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前后甩着，如同儿时下学时一块儿走过长长的甬道，穿过宽敞的后花园那般。
佛门香火旺盛，与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注意她的话，一边四处瞧着风景，须臾噗嗤一声笑道
：我姐姐若是知晓，你三拜九叩只为了让佛祖指点我，说不准当下便要与你姐姐争你了。
说着，伸手提裙入内，松了手双手合十与来人问好，边走边侧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可不行，定娘子要养了我去，怕不得两天气三回，为了她的安康着想呀，还是得让我姐姐管着我。"
（香炉青烟蜿蜒上，笼在赤墙金瓦之间，恍然处仙堂。眯着眼去看那庭中古树，教红绸沉沉压绿枝。等风来，红绸飘，叶声闷，佛铃响，宛若画中景。故意放缓了步子，想将视线多停留在上头一会儿。但见落在她身后两步远，忙小跑着跟上，提裙过红槛。）
“那你可舍得丢下你的如意郎君去边塞？边关风大干燥，你若去了，这水灵灵的脸蛋，白嫩嫩的肌肤，可就难保了。再等你回来，我认不出你了可咋办呀。"

姐姐膝下三个女儿，我虽看上去要比大姐二姐要好些，可若说到省心，怕是无一人。而我心中那想要随军去边塞的想法，也因种种事由而耽搁。
：若是你想去，你姐姐会不会同意？
我忽然想问一问，是否所有的姐姐都如我姐姐那般，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受苦，而唯一的出路，便是寻一个好人嫁了，一世无忧。
：若未来有一人肯懂我，那他定会支持我所有的想法，我们在各自的领域各自努力，期待有一日重逢时，能配的上彼此，这就是我想要的，也是最渴望的。
说着，伸手掐了掐她那水灵的脸颊，笑道
：我认得你就好了呀。

（将将在殿中站稳，小僧双手奉来一把线香，双手合十置襟前，颔首同他笑了笑，亦是伸出双手接来，从中一分为二，递给她一半。而后徐步上前，一手高抬一手抚袖，借着香案上红烛的火，点燃了手中线香。再退回跪拜软垫之后，用双手捧起线香，高举过头顶，拜了三拜。）
“我姐姐，兴许也是不肯。毕竟我从未离开过她身边，一日真要离了这般远去，她难免担忧。”
（侧过身去，且将线香交予小僧，托他献至佛前。刚回身来，却教她掐了掐脸颊。故意鼓了鼓腮帮子，瞥了她一眼，后仰着躲过了这魔爪。理一理裙摆，跪立在软垫之上。）
“你这要求听起来，可真不简单。还不如去寻位少年将军，共赴边塞，也是美谈，你说呢。”

我是见过姐姐焚香的，动作自然是要比旁人来的熟练，待她虔诚地将香插进香炉里时，我先她一步已跪坐在了蒲团前，她后仰躲避着我捏她脸的动作，一时没得逞，多少有些遗憾。
：那你姐姐会催你嫁人吗？
或许是姐姐时常说的话与我而言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我的内心时刻都有着一个深深的疑惑，是否找一个如意郎君，真的如姐姐所说那般高枕无忧了？
：如今边疆战乱，穿上军装便朝不保夕，姐姐希望我安稳些，又怎会允许我嫁那少年将军？

（禅院清净，小僧识趣，偌大的殿中，到了现在，便只剩了我同她二人。等跪叩完，也不再拘着礼数，起身回转，坐于软垫之上，顺手拿起一旁小几上的栗子糕咬了一口。）
“催我嫁人？这倒是不至于。毕竟我哥哥还没出阁，再怎么急，倒也不能催我赶在他前头了去。就是我哥哥这家伙，嘶，前两日大哥喜宴时候我催他，他还说不急，真的是。”
（想起那天他欠揍的模样，拿舌尖抵了抵后槽牙，颇有些恨恨的使劲又咬了一口栗子糕。等栗子的香气混着面粉的甜意化在口腔里，勉强抵消了些涌上的怒意。又拿了块桂花糖，一并塞进嘴里。）
“可你若寻个尚文的郎君，留在汴京，又怎知你边关疾苦。少年将军虽安危难测，总有过人之处。要我啊，还是选后者。”

檀香缭绕，方才的小僧此时已不见了踪迹，此处属偏殿，我索性便与她一道儿坐在蒲团上，不用太过正形，也不会有外男见到。
而我惯性地低头整理着衣袖，抬手间那熟悉的香气总能让人心情愉悦，栗子糕的香气自她一块接着一块地咬，混合着甜腻的味道，为此处添了几分烟火气。
：若是我有哥哥…或许姐姐的注意力就不会总在我身上了。
而我此时处于一种极矛盾的状态，似是又想要关注，可却又想做自己的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啊，最好的法子便是，谁也不要，乐得清静，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