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打结璘云川归来之后，饮苒的话，便一直萦绕在心前。甚有几夜里，至难以入眠之境。在辗转反侧时，我想了很久，也权衡了许久，让两个小人在心里走迷宫。可无论走哪一条路，终是殊途同归。不得不承认，或许，她说的是对的。）
（特地择了个闲日，抱着些同岐黄之术勉强能沾上边的书，慢慢悠悠往司药司去，想寻郑娘子讨教些知识。不巧，她刚好有事外出，尚未归来。也不急着见人，带着这些书，又懒得再跑一趟，于是讨了杯清茶，坐在倚窗的榻上，静静等她归来。）

尚食局的例会是那样冗杂而漫长，刘尚食的事好像永远也说不完似的，一桩接着一桩的讲。自晨光熹微之时开始，等她终于讲完，令我们各自散去，已然日上中天了。
心中惦记着司酝姊姊叫我明日去拿酒的事，脚步轻快地折回司药司里，小女史便迎上来向我道明寿光公主在等我。心中虽有些疑惑，仍快步去见她。
：“公主胜常。今日会上事多，尚食便多托付了几句。您等我很久了？”

（郑娘子未归来之前，这偌大的地方，虽人来人往，仍沉默无语声。于是一人，一书，一茶，本想着聊以度无趣，谁曾想，方才读了几行，便觉眼皮沉沉，困意渐浓，又怕教她见了。只得合上那书，盯着杯中茶碎沉浮起落。）
（将将数到第一百零九，听一阵轻柔的歩声逼来，一回头，就见她立在身旁，尚带着几分喘息的。笑着同她颔首，起身给她让座，然后将那些带来的书卷抱上案边，一本本指与她看。）
“也不是很久，约莫一盏茶的时候。我来，主要是想向娘子讨教一些有关岐黄之术的事儿，或者说，您可知军医？”

11

寿光面前的小案上铺陈着满满的医书阵，大本压着小本，挤挤挨挨，以示阵主人的赤诚。可排着细细看过去，有入门的，有艰深的，有讲药的，有录针的，种类齐全却没什么章法，可见是将能搜罗来的医卷都一通抱来了，小公主突如其来的医学热情不免令人生疑。
：“您近来对医道很感兴趣？”
再聆后语，便有些清明了。舟与簪的奔走宣讲、卫夫人、宣武堂，似乎都在向世人展示着女子的另一种可能性，我有些明白了她的来意。
：“各军之中皆有所属医官，若战时人手不足，便会从翰林医官院以及各州府的医官中抽调。”

（岐黄与诗文，于我而言，皆是难关。虽说简单的能学，可但凡再往深里去，我能看懂它上头的每一个字，却并不理解它到底在谓何言，道何意。毕竟还关乎安危生死，真想学，还得请懂行之人来教。）
“是啊，想学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嘛。”
（也不遮掩，大方点了点头。拿起其中最薄的一本，翻开添了批注的那几页，想问，却是不知从何问起。于是又合上了书页，放至一边。）
“那依娘子看，得学到如何的程度，才能去随君从医呀。只懂点皮毛的，也可以吗？”

医道的修炼，非是一日之功。性命相寄，生死相托，这是一担沉甸甸的责任，不可视做儿戏。
：“学医很辛苦，非是有一腔热忱就能登堂入室。公主不怕累吗？”
医家的典籍，经由历代编纂汇总浩如烟海。但不论学什么，都要讲求一个循序渐进。从她抱来的一卷书中翻出《本草经》。
：“学医要先识药，先背这个吧。”
：“要坐诊开方，至少要费心学上几年。但若只是同司中的女官一样理方煎药，通读药理，识得药材也是足够的。”

（神农尝百草，扁鹊济天下，我知这并非是一日之功便能造就的伟业。虽说我不算是个善学之人，可亦知滴水石穿的道理。万事贵求一个坚持，既下了决心，便不能轻言放弃。）
“走上一段路也会累，多坐几刻钟也会累。既然都会累，若是能让无数人因此而得救，再苦再累，我也能受的。”
（笑着接过她递来的那本《本草经》，仔细翻开，听她一一讲与我听。目光则停在序录之上，瞧着上头写的上药中药与下药的分别，倒真通透了几分。）
“这些，光是背便可嘛？只怕到时我却只会生搬硬套，不得其解。娘子可有什么妙招？”

幼时随先生在医馆里学习，被一大把相似的草木折磨地晕头转向的时候，崔师兄曾叹着气对我说，“小荷花你要记得，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今日面对着寿光，意外地想起这桩经年前的旧事。但寿光又是这样的赤诚，我绝没有拒绝她的理由。郑重地向她点头。
：“公主若真心想要进习医道，自可常来寻我。另外，翰林医官院的先生们每隔三五日都会来，我也可帮您引荐。”
医道漫漫，这卷《本草经》不过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
：“只是背过自然不行，公主先记住药名与图样，再熟记主治功用，然后还需来司药司辨认药草。至于炮制，抓药，都是后面的事了。”

（她像是个循循善诱的夫子，耐心的将诸多事宜一一述于我听，教我如何开始，如何进展，又说要为我引荐翰林院的先生。认真的将这些记在心里，又折了书页以便提醒自己，再看她时，眼底的笑里都带了点倾佩。）
“好，那我先谢过郑娘子啦。不过，娘子在学这些时，也花了很多的精力和心血吧。”
（我与她差不上许多岁，她却胜于我这许多。底下的勤奋刻苦，又该倍胜于我。有她在我身前，引以为榜样，何愁寻不到前路，学不好本事。便是追随着她的步伐向前，也够了。）
“就怕娘子嫌我笨，被我叨扰的烦了。要是我错了，娘子大可训我就是。”

天子子嗣繁盛，儿女众多。有崇文的，有尚武的，亦有在乐器上极具天赋的。但对医道感兴趣的，属实寥寥。
今日寿光来访，意外之余也生出些知音难逢的兴味。我既不好为人师，也自问没有教导帝姬的本事，却很乐于做个执灯的引路人为她照一照路。
：“郑娘子太过生分，公主日后唤我表字盈溪即可。”
再说起昔年求学的经历，自是一把辛酸泪。或许她该庆幸遇上的是我，若是碰上的是我那周正严明的启蒙恩师，不出三日定要被他训哭一回。
：“谁也不是生下来通晓万物，您聪明灵慧，又这样诚心，何愁学不会呢？”
：“我一会儿要去药房核对药材，公主也一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