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诚往日不曾给除却李闻曙以外的天家子嗣李家儿女授课，除却宝应二年的第一日。
如今到十二年，最盛大的一场雪落下，梁诚即将辞别长安，他才迎来第二次为这一张张仍旧稚嫩的脸授课。
“下课了，你们回吧，今日并无课业。”
身后响起欢呼声。
少年的满足感很轻易地就能实现，譬如说是半日的休闲，先生的一念仁慈。
梁诚的眉头是化不开是山间雪，他将愁绪写成雪，从漫天无际里落下，抛洒给每个人，只是再盛大的雪，也终将迎来初晴，在光影婆娑里，霜雪融化，成为清泉流响。
“殿下，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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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仿佛是一夜之间消吞了长安，遍地生白，著人恍然探知到穷冬之至。这场盛雪从十年的上元开始酝酿，一位牛羊使、一块玉佩，滚而再滚，卷发了而今的纷纷扬扬，似面白网，覆住了所有人，包括我——和眼前的梁先生。）
（崇文馆的先生们极多，但这确是我第一回上梁先生的课，也大抵是最后一次，因为我听闻他将赴益州。李岫是长在僻寸明宫的矮月，虽慕山河，到底照不到、窥不见长安之外的益州。是以我颇是莽撞而安静得等在那里，于一室的欢呼，到清寂空落。少年人惯有的无忧、恣意，并没有在我身上过多着墨，如是显得不合宜。）
梁先生。
（我望向他，透过雪日的晴金，虚虚柔柔，是一座青山，或外壁的清竹，可定睛时，分明是梁先生的平生脊骨。我原该谦笃得以几句叨扰的词句，解释我顾自拦下他的情由，可是硬生生在喉间哽住。）
岫是想问问，益州的风会不会很冷——？

临淮公主的声线与吵闹欢笑的少年少女们不同，她的声音里似乎藏了一段故事，像是幼鹿穿梭在挂满雪白的枝头，抖落了一身雪，露出绿枝。
一堂课落幕，少年三三两两的勾肩搭背，踩着余晖的暖色背离。益州的一抔土、一段尘，将老城的往事告诉风烟。
当下，梁诚以为恰好此时，两手空空，才能无限拥有。
“殿下，益州的风，应当与长安是相似的。”
风在迷茫里吹来告别的气息，夏天在告别里迎面而来，李唐的皇子公主们，借着一寸光成长。
梁诚持着温柔的笑意。
“殿下如果好奇益州的风光，等臣到了益州，会将益州画成一卷画，让人带回长安。”

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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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在长安的帝女，会自然的以为，江南以外的风是凛烈带刺的，就像西塞，风沙里蒙一身尘。梁先生则不然，他是极其温雅的，似一缕被春神点过的风，熨帖得拂在我尚有些躁然、崎岖的心肌上。我私心里以为，他不该受风霜，又觉得太过狭隘——梁先生走过了多少坎坷，才成了如今的梁先生呢？我理应欢喜，理应回之以笑，确不知是不是这场风太过温缱——李岫总对此无力招架，冬雪消融，蜷聚在我的眼内，被我生生咽下。）
（因为太可笑、太突兀，我并没有权利和立场落一回对于他而言极尽无由的泪。）
等先生到益州时，是不是就在春令了？
（他将带着长安的雪，一路跋涉，直到肩头的玉花谢尽，被益州迎以无尽的春光，我的想象无以复加得美好。我想，怎么会有人不欢迎一位清正贤良的好官呢？所以他一定会被花海拥抱、淹没。）
（我终于真切得笑开。）
都说是“花重锦官城”，那时露水盈花的益州城一定很如意，倘若先生不觉得如此要求太冒昧，不如、不如就画这吧。
（他愿意满足一位公主算不上正事的好奇，要寻词语来形容，大抵是受宠若惊——我更觉得我在得寸进尺，仅仅是一堂课的交集，就敢对着他提更造次的要求，因而言语时都有些赧然。）
（又很快释然——他若要下笔，必当览尽益州的风华，姑且算是半捧净水，能赠他眉山一簇晖，即便短暂且无用。论私心，我无法得见益州，就当是借梁先生的画，看一看那里。）

梁诚在收拾他残破的书卷。
实际上，这并不能被称之为残破，只在夕阳的映照下，一些年岁悠久的书本因被太多次的摩挲观看而变得老旧，昏黄的光，让它们显得更加破败。
“大约要晚上一些，我向圣人告假，有些私事要处理，定在来年一开春在去益州赴任，如果走得快些，大约是晚春了。”
梁诚仍在笑着。
“正好，来得及，等来年过了四季轮回，给殿下绘好一年的益州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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