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卷佛经抄上七七四十九遍，收在匣中，珍放在书房的案上，再择良日送至禅院供奉，这是姐姐教我的祈福之法。如今兄姊皆奔走在边关战事的前沿，我虽有心，无力追随，只得以这般的法子来替。）
（仔细誊抄，用心珍藏，纵费我数日之久，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及那宜祈福的良日一到，就早早地起了来，梳洗更衣又焚香，待用过早膳之后，便抱着匣子出了飞龙宴去。恰见着了刚从姐姐那儿出来的霜姊，停了步，同她见礼。）
“姊姊，你这么早便来同姐姐问安了？”

从娘子屋头出来的时候十分雀跃，每每见她，总是被塞些好食在怀，昨日梅子，今日甜果。甜津余味尚在，便见朝光来，怀中沉沉。
“昨儿没睡好，今日便起得早些。”
眼有好奇，凑前细瞧起来，逆着熹微晨光。
“这一匣看得好沉，是要送给娘子的吗？”

（方才离得有些远，只瞧见她窈窕丽影和温柔轻笑，及这会儿近了，才闻见了她身上一股甜丝丝的香气。还来不及去细细分辨，先听姊姊说是昨夜未得安眠，踮着脚尖仰头去看她，幸好，没见着她眼下鸦青的颜色。）
“姊姊下回睡不好，记得睡前饮半盏牛乳，能睡得香些。”
（鼻尖凑近，悄悄深吸了口气，这才闻出来她身上的味道，竟是甜果香。猜的是姐姐给姊姊吃的，也不眼馋，笑着将手里的匣子打开，递给她看。）
“不是给姐姐的，是一些佛经，正要送去禅院，姊姊可要一道？”

她凑得愈发近，长睫忽闪着如一对蝶翅，险些让我生出张口吹气的冲动。
“倒也不是无故。”见匣内厚重佛经，檀口难阖，眼也直了。“这都是朝光自己抄的？！”
我惯疏于笔墨，亦钦佩勤奋之人，当下亦不掩惊诧，又续前话道。“原我们也算心有灵犀，昨日我睡不着，正是因想着同一事。”
眼下宋辽之战吃紧，阖宫祝祷，这祈福想来自然也是为边关。
“要的要的，阖该再去拜一拜。”

（霜姊虽不是姐姐亲生的女儿，可与我们一道养在姐姐跟前这许久，就也如我亲姊姊一般的亲近。正等着听霜姊那句不是无故的后续，却听她一声惊叹，瞧着我手上匣子里的佛经看直了眼，有些羞赧的红了耳廓，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自己抄的，哎，早知道就拉姊姊一道了，也能省我不少力气呢。姊姊不知，我这手都快抄断了。”
（想起我那支写分叉了毛的紫毫，这心啊，真是隐隐作痛。拿左手抱着那匣子，腾出了右手的空来，挽着她臂弯一同向外走。一边走，一边翻转着右手给她看。）
“你瞧，好像都磨了几个茧子出来了，想我写功课的时候可都没这么努力过。”

抬目觑见她微染绯色的耳，在日光下红得通透，忍不住伸手轻捏，又替她扶了扶实则毫无松动的发梳。
“那可幸亏未拉我一道，要我抄这些，我只会拖慢你的进度。”
一壁向前，一壁又挽上她肘，扶着细腕上下轻翻，眉尖轻拧。
“可不能再写了，这还算不得茧，只是磨红肿些。再耗下去真磨成个男人手可怎么好，敬娘娘要心疼坏的。”

“唔，慢工出细活，姊姊做事细致，抄起佛经也是，难免慢些。不像我，却怕佛祖瞧了，会嫌我字写的龙飞凤舞的，不够诚心。"
（日光跃过瓦顶，折在我手上，照出一片白皙细腻上的几粒红点，格外醒目。伸了另一只手去，拿指腹轻抚过那些红点，确觉比前几日里的触感柔软了许多。且信着是同她说的那般，只是肿了些。安心的又收回了手去，牵住她的手，左右晃着。）
“要真磨成个男人手了呀，我就去学流星锤，以后谁欺负姐姐和姊姊，我就锤谁，保准叫他们屁滚尿流。嘿嘿嘿，怎么样。"

我虽懒惰，却也是极其受用好话的人，那句慢工出细活，自然是如意得极。面上虽羞，却也藏不住眉梢娇俏喜色，一指轻点戳在她鬓间，笑嗔道。
“几日不见，嘴上净抹了蜜似的。以后怕是轮不到我疼你了。”
敬娘娘一向疼惜我们几个，纵是偶尔偏向朝光，也绝不亏待我，是尔我也乐意疼她。见她粉拳在空中舞着，不像骁勇战士，反更肖那假意英雄救美、将好姑娘骗回家的无赖小子，一时笑得更直不起腰，步子跟着难再走动。
“哎呦呦，我的好妹妹，你这，你这是哪路子邪门话本学来的路数。可别再舞了，再舞，我都见不得菩萨，便将肚子笑折了！”

（一方屏山，是我们共同的温暖港湾，可大雾渐拢，也不知何日会起浪。光凭着姐姐那一抹纤细娇软的身影，如何能护的住我们三。笑嘻嘻的，不避她伸来的葱指点在鬓间。侧首瞧她时，还故意挑了眉梢，带着几分潇洒少年郎的不羁，大阔步朝着前头迈步。）
“你可别不信，我好歹也是能舞刀射箭了，要不是流星锤太重了，我肯定也去学。不过我的嘴上没抹蜜，只是吃多了蜜饯，姊姊也多吃些，兴许过几日，你也能同我一般甜呢。”
（走了几步，才觉身旁空了，停了步子回头来瞧她，好家伙。又转身回去，拉起她。）
“姊姊！回头我拿给你看，可别告诉姐姐，不然我那些闲书可都要被没收了。”

“不敢说，定是不敢说的。说出来也要怪我这个做姊姊的不是在先。”
被人拉起身，却站不挺直，软腰前顶又蹭几步，险些再摔倒，笑更顽劣。战事吃紧之际，这般笑实在久违。待膺中匀息，才郑重瞧了瞧她手中紧握，脸上虽仍挂着未消散尽的笑意，语气却怅然。
“你也是有出息的，还能学个刀箭。再瞧我，学不会刀箭，抄不好佛经。你说，我是不是顶顶没用的姊姊，没用的大宋公主…”

（如今形势所迫，人人收着敛着，多不自在。难得见她笑得这般开怀畅快，稳立在她跟前，仔细着虚扶住她的双臂，生怕她跌了磕了，皆是我的不是。及她平了气息，方转身想走，却听后言，登时蹙了眉心。）
“谁说的，姊姊这不是也要一道去禅院，求的佛祖保佑。再说舞刀弄剑，本就是男儿才能学的，爹爹的女儿这般多，也没几人学了会了。我也就学了些皮毛，拿不上台面的。”
（听那话中的怅然，莫名有些难过。倾身上前，揽臂抱住了她，抬柔荑抚在她背后，轻拍了两下。）
“姊姊只是还没寻见适合自己的，莫要急，慢慢寻慢慢学，文武许多道，总有一条是适合姊姊的。”

她本小我些年岁，个头上却不相上下，被人环拥，虽得安慰，心中却不免也有些好笑，倒将愁云冲散许多。指尖亦攀在其身后，搭在朝光单薄的扇骨之上。
“是呢，不怪我不好，只不过是我们朝光太优秀罢了。”
自然不愿她与我一般怅惘，好言相宽，才反牵领着往前。
“话说回来，我一直听说簪与其他几位姊姊有意往前线去，你可知晓？”

眉梢轻挑，若朝光不提，我是真真忘了手上还有一支画笔可握。由她理簪，偏首亦莞尔。
“你讲的正是，或我下回可多绘几幅我朝大胜的画卷，烧给菩萨瞧呢。”
再望她时左时右的步子，笑意更深，便伸直与她相牵的手，两相离得远远儿的，只有指尖不断，影亦相叠。
“我虽不知道打仗是什么样子，也学不会骑马，可见着她们热情，总也想凑一凑的。总觉得，若能上前，便比千百次祈福都有用呀。”

闻言一拍脑袋，却没有几分真忏悔的模样，左右尚未踏进殿里，仍不至过于拘束。
“唔，倒是我糊涂了，可见我是个鲜少求拜神灵的假信徒，不晓得来日多绘几幅，能不能求得神明谅解。”
掌心发痒，带着指节骤曲，便将她指腹一并囊入其中。
“医馆自是可以，然我待如何，总不能过去临几幅战场的模样当打气吧？这热闹实在是难凑了些。况且我并不明白，姊姊她们坚持前去的缘由——是因为大王们去了，她们便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