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源不绝
行香子 [注]
谙缘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作飞花、穿越中庭。
不应悔恨，尽可倾心。
念相思切，愁思苦，情思深。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何须猜忌，痛染青衫。
愿与君舞，随君笑，品君温。
那是一家新建的客栈，就座落在冢山山脚下，面积不是很大，但楼层却建了不少。足有七层，着实是当地一大高建筑了。简约的实木结构看似普通，却让其充满了风土人情，也增加了它的亲切感。犹如一位有着甜美微笑、身着粗布衣的采茶女，浑身上下都透着淡淡的茗香，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亦撩人心魄。客栈边上还有一片湖水，当地人叫它不二湖。湖水很清澈，清澈到可以看见湖底奇形怪状的石子还有水中欢快嬉游的鱼儿，惬意的很。夕阳西下时，坐在客栈三楼或四楼的观景区，向远处眺望，那波光粼粼的美景，定会令你终身难忘。正是这依山傍水的好位置，正是这别有趣味的结构设计，让这家新客栈，迅速笼络了人心。
当然，单凭这两样是不足以使人流连忘返的，还有一样也是至关重要的，那便是客栈中那个个巧人儿和她们各自的绝技。
逢缘客栈，一切因缘而起，一切又随着这澄澈的不二湖悠悠不尽。
缘远流长，怕说得便是这番场景吧。
[注]行香子，词牌名。本词虽为灰尔所作，但有一些化作苏轼的行香子词中。


···壹···
逢缘客栈的掌柜灰尔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江南美人。蓝黑交杂的长发，直到腰际，被主人随意地放在身后，虽不常打理，却也顺直地垂下。明亮的黑眸，时常有些什么会在其中跳动，好像会说话一样，富含感情。那双手，一看就知道是精明人的手，纤长的手指，显然是拨惯了算盘握惯了毛笔的，闲下来的时候，呈不同角度弯曲着，自然又随性。那水润的模样，想必是只有吸收了江南精魂的人儿，才能够出落的如此温婉、亭亭玉立、毫不扎眼。
不过切勿被她和善的外表给骗了，其实灰尔的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主。否则也不会别了家中的父母，独自一人漂泊到青江的另一头了。还与这么多人结识，合伙开了这逢缘客栈。
不过说到这儿想必有人会发问了，既然是合伙开的，怎么就灰尔做了这掌柜的，何况她还不是本地人。
那要回答的话，也不知得从和说起了。毕竟很多事情，就如同这客栈的名字一样，逢缘。遇上了，便是这样，恰巧的事情，多一分不得，少一分不可。一定要挑个理由的话，那大概是灰尔这个人才情比较丰富吧。虽然说灰尔这个人才情丰富，但逢缘客栈的大厨子可却是一个更有魄力的人，论才华，是有过之，无不及，论个性，温文尔雅，霎是那种很令小姑娘痴迷的性格。
若问这位风华绝代的大厨子是谁，那便是缓歌了。缓歌原名缓步当歌，但无奈此名过长，身边人又都是懒人，便简称为缓歌了。其实缓歌本也是块做掌柜的料，个性温和，有责任心，只是无奈缓歌的珠算比不上灰尔，恰巧厨艺又十分出色。便决定让缓歌做了逢缘客栈的大厨子了。虽说是大厨子，但有些时候，权利可比这掌柜的还要大，你若惹到了缓歌，那很抱歉，请出门左拐，别家的醉仙楼毓秀楼有的是，这逢缘客栈可不欢迎你。
然，如前面所言，缓歌为人温和，能令她动怒的，也屈指可数。
思绪及此，便忽地忆起一位提了缓歌就不能不提的女子——小山。小山本是当地一户富贵人家的童养媳，十五岁时便被那户人家买来，在他们家过起了平凡的小日子。但当小山十七岁时，那家人家的二儿子，也就是小山侍奉的那个男孩，竟因感染风寒去世了。这可好，让小山没了去处。无奈小山也算是半个美人胚子了，褐色长发被束在了一起，看起来充满了活力，浅褐色的瞳仁，看起来古灵精怪。更可爱的是她笑起来时两颊上那对浅浅的酒窝，活泼的很，让人心生欢喜。本来这家老爷心想，既然儿子无福，便自己纳来做小妾就是了。谁知这家太太嫌弃小山出身卑微，又说她八字不吉，便企图再把小山给卖了。恰逢初及此地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缓歌，见小山一副伶俐的模样，便说要把小山给买下。就花了十两银子，将小山归为己有，算是半个侍女。
在缓歌说要和灰尔一起开客栈时，小山也浅浅提议，自荐成为一名跑堂的，算是多个帮手。
本也是随意的很，恰巧小山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与灰尔又有些相似之处，两人便日益交好，惺惺相惜，成了蓝颜知己。所以，尽管小山在名义上只是个跑堂的，但其实在待遇上，还是着实令人眼红的。


跑堂的店内共有三人，还有两位也是活泼可爱的姑娘，一位名叫小暧，一位名叫蓝蓝。
叫小暧的那个，今年其实已经十八了，照理该是一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但不知怎的，却如同十四五岁的不谙人事的小女孩似的，天真的紧。打扮起来，也一点不像平常的女子，倒更多了几分野性。头顶上两个髻，煞是可爱，髻上还拴上了两串小铃铛，走路时会发出轻轻的泠泠声，清脆悦耳。眼睛是漂亮的红棕色，让人不禁怀疑，她莫不是香樟树变得来的精灵吧。小暧的脖子上还有块浅褐色的胎记，有些许碍眼。照理说，一般的女子会为这块胎记烦恼，找些绸布薄纱之类的来遮掩一下，但小暧可不。小暧对此毫不介意，总是随意地穿着粗布衫，肥大的亚麻布裤，肩上搭了条白色的抹布，一副假小子模样。
但正是这幅平易近人的假小子模样，为小暧博得了好人缘。尽管她还不太懂事，心思也不如其他几位那般缜密，但她的随和，却令她没有遇到过什么大麻烦。
蓝蓝也是本地人，家就在不二湖边上，逢缘客栈开在此，多半还是亏了她。一是因为蓝蓝的爹爹实在很疼这个小女儿，对她比较纵容；二是因为蓝蓝和一位江湖人士关系非同一般，而这位江湖人士，又大小有些本领，帮了不少忙。
大概是因为良好的地理位置，蓝蓝也像是受尽了这山水的滋润，生的灵秀动人。紫黑色的长发被编成十几根细辫子垂在两边，而后面长短不齐的发丝则是被一串五彩的碎石点缀的别有情趣。楚楚动人的瓜子脸，柳叶弯眉，瘦高的鼻梁，薄唇亲抿，甚至有几分西域美人的气质。更罕见的是她的眼眸，是犹如大海一般深沉的蓝，一望，便难忘。甚至有人说，蓝蓝的阿婆[注]其实是立海人，有着王室的血统。
虽说蓝蓝在逢缘客栈是个跑堂的，但更多时候，她像是个说客。或许这样讲并不确切，但其实更多的时候，蓝蓝不是在端着盘子游走于客人之间，而是与那些伤心断肠的客人聊上一会，缓解他们的压力。
蓝蓝也有她独特的本领，便是弹得一首好琴。见过逢缘客栈助兴节目的人都知道，蓝蓝那柔和的琴曲与小泠那妩媚的舞蹈相结合，怕是连杨贵妃的倾城一笑都要黯然失色了。
唔，上面刚提到的小泠是逢缘客栈的舞姬，也是个貌似天仙的美人了。
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看似稍有凌乱，实则充满魅惑。冰蓝色的眼眸摄人心魄，而那眼角总是噙着的泪光，不禁让人怜惜万分。白皙的肌肤如同雪一般美丽，吹弹可破，顺滑柔嫩，看起来简直不像凡人。听说，这小泠本也不是凡人，是山中的精灵。无奈被巫师下了诅咒，失去了灵力，多亏小山相救，得以保全性命。从此便对小山多了一番情意，跟随着小山，一起入住了这逢缘客栈，还成了舞姬，挥洒着山精最擅长的柔媚。
当然，逢缘客栈能有这么好的客流量，功劳也得有客栈两位迎宾的一部分。
迎宾是两位风格迥异的女子，那名稍高挑、稍邪魅一点的叫歪歪，那名稍开朗、稍甜美一点的叫黑色。
歪歪其实是当地的山神的九个分身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之所以会到逢缘客栈来当迎宾还要从那一日说起。
[注]阿婆即姥姥，即母亲的母亲。


那一日是逢缘客栈开张的第三天，人依旧是那么多。虽说逢缘客栈造了足有七层楼，但其实并不是全都用来住店、用餐，比如第七层空出来放了些杂物，比如五层、六层的最东边都住了店员，还有一些地方，也有别的用处。
一层的南边是用来给一些赶集的人小憩用的，半遮掩的设计，恰好可以让阳光顺着木栏之间的间隙挥洒下来，落在桌上，美丽的很。但因为此处设施有些许简陋，提供的食物种类又比较单一[注]，所以，尽管店内人来人往，这儿还是算比较清静的。
歪歪正是一个贪图阳光又恰巧讨厌鼎沸人声的人。在客栈还未建成时，她就听说了这逢缘客栈别有情趣，今日终是按耐不住性子，瞒着山神本尊逃了出来，过来做个休憩的游客，混个自在。虽说一层南边休息区的菜色比较单一，但其实也足够食用了。白切羊肉、酱鱼干、白灼河虾、酒糟鸭舌、鲜罗汉豆、咸煮花生、卤汁豆干、皮蛋等十余道菜色，虽说都是些市井的普通菜色，但经逢缘客栈一烹调，便也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恰逢歪歪是一嘴馋之人，便毫不客气地把能点的菜全点上了，顺便叫了一壶温黄酒，摆满了整张桌子，自己开始慢慢享用。时间是一分一秒过去，待歪歪酒足饭饱之后，她却发现了一个令她欲哭无泪的事实。
由于溜出来时没注意，把荷包落在了烛台上，这可好，已没钱结账。她左思右想，最终无奈决定，溜。
反正好歹她也是山神的分身，溜号这事情，她可在行。不料却在几乎要逃出逢缘客栈时，被人拦下了。这拦她的人是谁，不就是掌柜的灰尔。
其实灰尔当时也是算账累了想下来休息休息，哪知恰巧让她碰上了正欲吃霸王餐的歪歪。要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客栈，怎能让外人白吃白喝，更何况，她点了这么大一桌，自己得损失多少钱啊。于是当机立断，拦下，抽出歪歪的腰带，一拉，便将她反手扣下。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演的一出助兴节目呢，都纷纷围堵过来，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歪歪知道自己这回死得挺惨。下一秒，她就顺利的听见那如同审判一般的声音。
“哟，大伙都过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请大伙评评理，这位客官在咱这小客栈白吃白喝，竟然不想给钱，你说是不是有点过分。如大家所知，我也是外地人，过了青江好不容易到了本地，因为觉得和大伙相处融洽，才萌生了开客栈的思想。哪知道，哪知道，今日个竟遇上了……唉，真是有苦说不出啊。而且就看这位客人的面貌，像是本地人，甚至，和山神有几分相似呢。你们说，我这到底是得罪了谁啊，要被如此折腾。”本来嘛，灰尔的声音湿润细腻，其实还是挺好听的，配合她精湛的演技不知道该有多么感人。但是，那夸大其词的说法，和自己被识破的身份，却令歪歪立刻觉得脑袋发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事以至此，难道自己要被抓到官府去公办了么？
[注]逢缘客栈有区域划分，区域划分也会影响到酒食供应以及消费价格等问题。

然后周围的人群里就开始了纷纷的议论，不少人提议说不然抓到官府去公办了，也有人说干脆请山神过来直接讲个明白吧。
没过多少时间，山神竟就真的被请了过来。歪歪见到山神时，顿时失色，哎呀呀，这回娄子捅大了，总不能先让山神帮自己埋单，回去再被山神大人痛殴吧。不料，山神也不客气，竟对灰尔说，这本是我第九个分身，但无奈她现在这么不懂事，我留着她也是多余，不如留给灰尔姑娘您处理吧。随即，灰尔那微微皱起的眉头舒缓了，只听她轻轻一笑，说，山神大人客气了，那么就按山神大人说的，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刚落，周围一阵抽吸声，他们倒想知道所谓的处理是怎么个处理法。伴随着抽吸声响起的还有歪歪的心碎声，天啊，山神大人，不就是给您丢了脸吗，您至于这么对我嘛？
耳畔边又响起了灰尔温润的嗓音，这会儿歪歪已全无了希望，只得乖乖地听从调遣。“嗯，这满桌的菜色呢共是两百二十五两银子，加上这一壶酒，也就两百四十两银子。不过鉴于这位客人碍了我的时间，碍了逢缘客栈的生意，更碍了大伙的时间以及用餐的雅兴，姑且就再加点吧。算你欠了逢缘客栈三百二十两银子，看在你原先是山神分身的面子上，就算你三百两银子吧。这样好了，眼下你也还不出来，不如就来逢缘客栈做工吧，看你这副皮相，做迎宾倒是不错。工钱嘛，姑且算两两银子一天吧，怎么样，待遇堪比毓秀楼了呢。如果做得好呢，还有的加，并且嘛，也包些吃的，如何？”
不知道为何，明明歪歪并没有受到太过公平的待遇，只是，经过灰尔的一番修饰，好似歪歪真是占了些许便宜似的。只是，眼下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竟然被叫做有副好皮相，做个迎宾，实在令人思琢不透。
仿佛是看出了大伙的疑虑，灰尔轻轻唤一声：“小山，帮我房里床头那只墨绿色的盒子拿下来。小暧，帮我打盆水来。”然后不过一会儿，便见小暧端了一面盆水来，小山捧了一墨绿色的方盒子下来。
然后灰尔朝大家笑说：“这也算是我的一个本领了，也不能白看是吧，愿意留下来的呢，我就在大家的账上在多记上一笔，不会多，但也要有一点，做个心意不是。”
随后不少人仍留在这里，准备看戏。只见灰尔先沾了些许水，将歪歪的脸打湿，然后用自己的袖口将其抹干净。随后从盒子内拿出一块帕子，沾湿，小心得将歪歪脸上的一些污渍擦去。擦干净后，又从盒子中拿出一把像梳子一般的簪子，捋了捋歪歪的发丝，梳理顺了后，便随手斜插在一边。又从盒子的一角中拿出一些脂粉之类的，往歪歪脸上拍去。末了，抽出一支蓝紫色的小棒，往歪歪眉心上一点，便勾勒出了一个冷美人。
众人纷纷惊叹灰尔的双手之灵巧，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却令一个混小子出落成了一个冷傲的莲花仙子。只见歪歪黑色的短发轻贴着脸颊，也有一部分顺直垂下，看起来弹性丰盈，配上那只梳型簪子，几分惊艳。一张瓜子脸被清淡的脂粉孕育的更加娇艳，而小小的眼睛，在灰尔的勾勒下，变得格外有神，眉心一点，更是蛊惑人心。这不是冷傲的莲花仙子是什么，这天生傲骨不做迎宾还真是可惜。
随后，灰尔又从盒中摸出一面小小的铜镜，让歪歪自己瞧见了一下。在看见歪歪脸上悄然泛起的红晕后，灰尔抿嘴一笑，说，这就是我们店以后的迎宾，各位客官可以唤她……对了，你叫什么。然后歪歪虽有不好意思却还是轻轻吐露了姓名。便听灰尔轻笑道，各位客官可以唤她歪歪，嗯，歪歪。
不知道为什么，歪歪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在灰尔的强调下，便也变得有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