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黄画额
（夏风溶溶，吹醒端午的清早，千门万户悬艾草、驱虫邪，浓郁苦涩的草药气息将屋檐下初绽的花香冲散。日光破云而至，我垂着眼，纤瘦的影子陷在枝叶里，静声吸了口淡泊的酒气。）
（见到文雍时，面前还剩小半杯雄黄酒，晕上一层的焦糖颜色，很是诱人。见她探头探脑的模样，乌亮的眼眸一眨，飞速用手盖在杯面上，不假思索。）
这个不能给你。

（整个热河行宫都充斥着艾叶的气味，门口高高悬起的草束，清香的味道闻着略有些上瘾；婆子们还将草药熬成汤水，草香被沸水蒸腾，闻得多了，不免有些难受。从圆姐儿房里出来，我却不想立即回去，提着裙子乱逛，路过照姐儿的屋，见她一人端坐桌前，神情……）
（照姐儿一脸陶醉，桌上只有一个杯盏，我偷偷凑过去，伸出手指，就要沾到了，哪知她手一盖，吓我一跳。）
就一口嘛，好姐姐。

（雄黄酒香辣烈，汐妹跫音随弥香息一道纳入五感，抬眉以温软眸光拢过那稚嫩芳面时，螺黛描摹的眉弯弯一扬，连是盖在盏上的指尖都有微顿。）
这……这酒不好喝的。
（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垂首不再去看她的灼热视线。角亭和静，二人坐在此处，倒也惬静。）
而且小孩子不能喝酒，等你长大一点儿再说。

（前有宸姨于放鹤轩白日放歌须纵酒，现有照姐儿极不自然地躲避着炽热的视线，我可不信酒不好喝。姐姐脸上的红晕可真好看，比圆姐儿新买的那盒胭脂的颜色好看多了。）
姐拿筷子，沾一下给我尝一点，行不行？
（又拿年龄来欺负人啦！我恨，如今行宫里数我最小，他们都能来欺负我！然而为达目的，还得装出乖巧样来，信誓旦旦地伸出圆手，竖起一根食指。）
就一下！

（在这对赤诚的目光中，我直接缴械投降，指尖缓慢攀上玉箸，浅浅地在杯中蘸了一点酒渍，趁酒香尚未被清风拂动时，轻轻在汐妹唇上点了一下。）
就一点点哦，本不该给你尝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还没闻过酒味儿呢。
（话说到这，倒是又想起来从前端阳的趣事，仗着比她多经历过几个春秋，直起脊背，勾起那根圆玉指头道。）
你知道咱们为什么要喝雄黄酒嘛？

（照姐儿果然是个实诚的好姑娘，说沾一下就真的只在杯面上蜻蜓点水地飘过，要不是湖面还有那么点波纹，我都要疑心唇上的凉意其实是玉箸上不知何时凝结的露珠。小舌迅速卷过丁点酒液，努力咂摸着，什么酒味儿都没尝出来，只寻到丝丝甜味和一丢丢的中药浓苦。）
唉，不知道，只知道白娘娘喝不得这个。
（可我又不是白娘娘，直勾勾地盯着酒杯，试图趁照姐儿不注意，偷偷抿一指头。）

（见她咂巴嘴，便以为是品尝出了什么滋味，两眼一眨。）怎么样，好喝么？
（犹记自己初饮雄黄酒时，被辛辣滋味呛了一嗓子，连泪花都激出好几颗，惹得哥哥姐姐笑了许久。雄黄驱毒之酒，果然不负其名，这厢为她解疑，抬起执惯写字的手，指尖微蘸琥珀酒汁，触在文雍类雪似玉的额上。）
对啦，雄黄是用来祛邪的，小孩子不能喝呢，就用雄黄酒写个“王”字。据称，这样能借阳气护体，什么蛇鼠虫蚁，魑魅魍魉，都不敢近身伤害你了。

没尝出味儿，不如……
（话还没说完，额头一凉，姐姐柔软的手指就开始在我额间临摹，鼻间传来更为浓烈的方才曾在唇边的味道。照姐儿的笔触和她一样温柔，我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生怕扰了她的动作。在我意犹未尽之时，她已然正身坐好，欣赏起自己的大作。）
懂，蓝齐儿和奉宸院那只万兽之王一样厉害。
（想起南苑的猛兽，如今我也借雄黄酒胆，偷了它的名号，逞着它的威风。）

（她道没尝出滋味，不知怎的，听罢心里倒是有些失望，仿佛真的好奇文雍反应，乍起促狭之意。小山轻扬，掀起两皂细睫眨眨，抬手为她推盏。）
那不如——再尝一口？（莹齿露笑，食指轻轻一点眉心，惹人抬眸。）这下画了王字，又饮过雄黄，可比万兽之王还要厉害了。
（温静眉眼盈着好奇，目视她饮含一口，口吻切切。）这回怎么样？

（这次换我愣住，没想到照姐儿竟真允我喝。小心翼翼地端起酒盏，仍怀疑地觑她一眼，见她很是期待的模样。饮进一大口，却不敢吞，霎时辛辣的味道直冲脑门儿，满嘴还有中药的清冽。受不了了！顾不得仪态，扭头将嘴里的酒全喷在地上，大喊着小梨要喝水。）
不怎么样！再也不喝了！
（后用一大壶茶水漱口，又坑了照姐儿几个鲜花饼，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