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文华殿授学的师傅听闻是内阁推举的大儒，讲的便是《孝经》。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溽夏闷润，窗外知了声啼不止，更别提我们。那大儒在上讲学，我们便在下设了分坛，论起皇祖母万寿献礼之事。】
【起先我只当如往年一样，无非是席上说几句吉祥话讨个赏，另得个休学一日的恩典便作罢。却从几位皇弟皇妹口中方知，今年原有别的“恩赏”。散学后片刻不留，连口气儿也不待多喘一路跑回未央宫，不待人通传，快步流星直闯入训玉斋】
母妃！母妃！

【若说还同几位弟妹那般不通事理的年纪也罢，剃了脑袋瓜子嚎啕两声便过去了。然我近来尤以束发加冠自居，便是每日袍衫罩甲都要亲自挑拣小半个时辰，又怎能准得皇祖母在我脑袋上动土？】
【心思落定，半分没有回旋的余地。堪堪比划过一礼，便掀袍落到了母妃身边。抻着脖子扫了眼桌上笔墨，直截开口问道】母妃，他们说，皇祖母要在万寿宴上择金童玉女，给他们剃头，可有这么回事？

（倒不知他今日这般急匆匆的过来只是问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而又拿起桌上的观音心经，笑着道。）听说了，确有此事。（稍稍一顿。）怎么？你是想去剃头？
（这几日每每听松山馆的人来说，他都要束发加冠，彼时还觉得是我儿长大了些，懂得仪容了，如今看来，想是真的特别在意了，眸光转去停留在他头顶，面上露出几分遗憾来。）这万寿宴上的篦头之礼，可是你皇祖母亲自动手，旁人想都想不来呢。（自己并不关心那金童玉女是谁，在自己看来，不过是孩童剃个头，如周岁时那般。可瞧他这般，掩唇笑着，试探着一问。）不如，宪儿去试试？

【随着母妃的目光一齐瞥至头顶，下意识躲开几尺，可叫人别打我脑袋顶的主意。前日方叫人弄了个网巾来给我束在冠内，岂能因皇祖母一时兴起，便叫我再做秃////驴。】
今日先生刚授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没讲皇祖母的事，她怎能擅自替我们做主？再者说了，“旁人”谁想去自个儿去不就得了，捎带上我们做什么？
【拉大旗作虎皮，先搬出夫子同先生做幌子，掩过自己对皇祖母的埋怨。嘀咕两句，倒是真正经琢磨起躲过万寿宴的法子来】
母妃，你说偶感风寒，或是突发巅疾，又或是，暖两个汤婆子佯作发热，哪个能将太医搪塞过去，让我不去赴宴贺寿？

（见他言之凿凿，彼时又是一副嘟囔不情愿的样子，对于存宪的管教，自己从未过多管束，身在皇宫本就是身不由己，只要他快乐就好。但身为皇子，在这后宫众多子嗣之中，总会有个“争"。轻轻推了推跟前的果盘，笑着道。）
这些话，出了这屋子，可不许乱讲了。你身为二皇子，便应当担起皇子的责任来，夫子应该不止教了你这一句吧？
（看的出他此刻对于剃头之事十分不情愿，可若是皇太后已经决定了，再做无谓的挣扎也是无用的，反而叫了抓了把柄。）你啊，头发可以再长。这些借口你觉得太后会信吗？即便是太后信了？“旁人”还不抓着你的小辫子。
（继而正色道。）古有何晏和潘安都是因貌美而扬名，但支撑他们美名的却是才学。邹忌、孙策更是因为治国理政和军事才能而成名。否则，一个男子只是因为容貌而扬名，最多也不过像城北徐公那样，成为人们说事喻理的符号。我瞧着宪儿断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想去吧？（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信手从果盘中取过两颗橘子甩给身后的丫鬟，再听母妃的话，声调却半分不减。我自不会同旁人说这些，只是在这未央宫内都还要叫我收声，那却是不行。】
夫子有云，“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却是没说，“皇子者，还要剃头者也。”
【大言不惭地谬改着先贤圣语，却自成一套道理。接过人递来的橘瓣扔进嘴里，再听母妃后话倒是多少有些道理。眼下她刚擢贵妃位，纵是再不想出风头可难免招人眼青，贸然称病毋论真假都是给人递了话柄。】
【病遁不成，心气也低了几分。再扔了橘瓣入口，含糊开口越发地不着四六】母妃也说，那何晏潘安扬名皆因才名，可见，才学品性同容貌衣冠并无甚关系。既是如此，那皇祖母又何必非要给我们剃头祈福呢？若真是剃了头就能兴//国//安//邦，那我朝内阁大夫宫中嫔御，都该是秃子才对！

（纵然宪儿模样随我，可这性子好似没遗传到半点儿好的，娥眉微微蹙起，心下还有些犯难，凝眸盯着他看许久，默默叹了声。）
真是儿大不由娘…我说几句，你倒是说了一通，可我就一句，你呀不去也得去。太后虽是你皇祖母，可她更是大明代的太后，君臣之别，皇家无亲情…
（哪是寻常百姓家，与长辈撒个娇，有些事情过了就过了。）你皇祖母的话都是懿旨。（转眸看向别处，觉得窗外那绿枝枯黄，凋零在即，此刻若是风一吹，便早已凋落。揉了揉他的发顶，浅声道。）
为了我们母子将来，宪儿必当慎重，三思而后行。

【母妃总道我们与寻常人家不同，然我生于斯长于斯，哪里知道禁外寻常人家该是什么光景。左不过我们吃肉，他们喝粥；我们要受着皇祖母一时兴起，他们，许是也要受的吧？】
母妃放心，孩儿自是不会将这话同别人说去。
【心下主意已定，自不会同母妃再争辩什么，受了母妃两下，也跟着捋了捋近来尤其顺溜的发顶，这才又道】
去自然是要去，【抬了下颌指向她桌上那经文】您且留个三五页给我，咱们就权当尽了孝心，君臣、祖孙之礼做足便是。不做小拇哥，也别做那出头鸟就是。

（之前总是对他不放心，如同薛氏对四皇子那般，总要时时刻刻惦记着，万事都要问过了，仔细打点过了方才放心。可后来一想，男儿除却庶务，该有自己决断，将来如何，是他一人走的。故而对他的事，便不再过多问过。）
如今你也长大了，该懂的道理都懂了，凡事多思量，这样将来才好成家立业，母妃不盼你别的。
（回眸落在那几页半熟宣纸上，笑笑道。）那等着最后几页，你便过来，你皇祖母知道，定也是高兴的。

【颔首应下母妃的话，心中却想的是另一番事。来日束发加冠之时，便是出宫立府之日。这四方宫城已将我束缚太久，大丈夫在世，当迩安远怀，保境安民，去外面天地闯出一番作为。怎可再如现下一般，要为了皇祖母的一时兴起费尽心思】
母妃放心，孩儿自有计较。
【再同母妃言语几句，才拖拖拉拉执笔抄经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