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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文】小说、记忆、被遗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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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帝时期,士大夫反对宦官专权,自延熹九年起,许多士人及其门生遭受打击,有人被迫害致死,有人终生不得做官。李膺先生位列“八俊”之首,却被拷打致死,其行动恐怖程度可见一斑。这件事,便称“党锢之乱”。
上一次袁绍介绍这些事,已经是许多年前,但那时他只叹息于自己的弱小,也迷茫于未来的事。那时,作为幽灵的陆北言告诉他,要蛰伏等待。而如今,他已然是做出了决断。
“虽然对士人的搜捕规模极大,却也有逃过一劫的人。”袁绍轻声介绍道,“他们有些流落他乡,有些则藏身于洛阳周边,他们正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领袖站出来,一呼百应。”
陆北言将手放在下颌处,做出思考的状态,她问:“所以,本初你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袁绍的手指轻轻叩响桌面,极其富有节奏。他说:“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他们需要时伸出援手,帮助他们寻觅一个居所。”
“我还以为你要去做他们的领袖。”
“我的羽翼还没丰满到那个程度,”袁绍微微阖目,“但……也许呢。”
对袁绍而言,这是“也许”,但陆北言却清楚,他有那个野心,终有一天也会有那个能力。就像一只矫健的雄鹰,只是此刻,他还需要耐心地等待机会来临。
不过,陆北言却还有一个问题。
“本初,”她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竟然当真将这些话问出了口,“我想知道,你支持士人,是为了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看着心思单纯的少女会问这种问题,袁绍叩击桌面的手指明显停顿了一拍。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面沉如水:“自然是为天下人。”
陆北言想,大概不会是这么单纯的理由。但她不再打算追问了,她点点头,说:“好,我明白了。其实,不管你回答我什么,我都会选择站在你这边。因为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她在这个时代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袁绍,虽然她确实喜欢他,但比起那些情感,陆北言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在这个前提下,她只能将袁绍视为可以攀附的乔木,唯有待在他的身边,自己才能安全。为此,她愿意做一个论迹不论心的人。
莫名地,他们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一种共犯般的默契在二人心中油然而生。袁绍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在陆北言看来,此时他的笑容已不再是过往那般纯粹的温柔。
“北言,”袁绍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你明日换上家丁的衣裳,随我一同出门吧。”
终于到了这一步,他开始邀请自己乘上他的马车——一驾驶向未知道路的马车。灯影摇曳下,袁绍似乎变得深不可测起来,或许现在陆北言选择拒绝的话,她就会作为袁家的普通家仆度过在这个时代的一生,但是她的心脏就像被绳索紧紧束缚住一般,不知不觉间便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好。”陆北言点头。
次日,阳光正好。陆北言早早换好衣装。她束好头发,模样干练又精神,不过她五官秀气小巧,皮肤又是极其雪白洁净的,就算这样打扮也能轻易被认出其实是女性。袁绍看见她朝自己大步走过来,目光微微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了?”陆北言问。
袁绍苦笑着摇头:“我本是想着,让你做男子打扮或许能让旁人不去注目,不晓得你竟挺适合这模样,反倒让人在意了。”
陆北言撇撇嘴:“是吗?”她摆弄着自己的衣袖和衣领,总感觉衣服有些宽大,胸前松松垮垮的。
“等等。”看着陆北言不自在的模样,袁绍轻声制止了她的动作,而后伸出手整理起她的衣服边角。骨节分明的手极其注重着分寸,动作缓慢又轻柔,陆北言时而低头看他的手,时而微微抬眸偷瞄神情认真的袁绍,空气里隐约能嗅到袁绍身上所携带的香囊气味,那是幽香的兰花。陆北言白皙的脸颊上莫名出现了一丝红晕。
不消片刻,为她整理好衣装的袁绍直起身,他说:“好了。随我上车吧。”
陆北言不知道路程有多远,但她安静地跟随着袁绍登上马车。这驾马车的布置很朴素,和之前她乘坐过的张邈的马车不相上下。看她在四处打量,袁绍适时地解释道:“毕竟不宜高调,何况短途出行而已,不必过于铺张。”
他的态度让陆北言很欣赏,因为与他相比,袁术的观念显然要高调又讲究得多。陆北言曾在马厩见过他的爱马,连马鞍都是经过巧匠精心制作的,陆北言不会骑马,但她会在心里把那些精致的马具换算成哗啦啦的真金白银,然后在心底大声感叹,有钱真好。
随着马车夫一声轻喝,陆北言感受到身下的马车开始了移动。她与袁绍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但就算如此,二人共处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内,呼吸车厢内同一片空气,她竟然莫名地紧张起来了。
呃,怎么回事,怎么脸开始发烫了。话说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共乘一驾吧?虽然,虽然上一次自己还是只能上蹿下跳的幽灵,但……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紧张吧。
陆北言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她开始试图掀开车帘,通过看外面的景色转移注意力。
咯哒咯哒,嘎吱嘎吱。
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让她有些出神,现在正通行在一片闹市区,陆北言听见来往小贩的叫卖声,几名大娘嬉笑打闹的声音,还有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人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她想,这个时代的人,对她而言已不再是书本上几段潦草的记载,而是活生生存在的人类了啊。
陆北言的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这不自觉的表情一一收进了袁绍的眼中。
“……同车,颜如……”
听见身侧的声音,陆北言回过头,她的耳朵刚刚被淹没在了外面的人声鼎沸中,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说话声。
“嗯?本初,你说什么?”她眨眨眼睛。
看着眼前人的神色,袁绍却摇摇头。
“你听错了,”他说,“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IP属地:重庆83楼2022-06-15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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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一路向洛阳城郊驶去,途中陆北言就察觉到了异样——屁股,好痛!没有减震功能的古朴马车,颠簸起来简直要把她的灵魂都给抖出去了。她好想揉一揉自己遭罪的屁股,可是当着袁绍的面,她不能。
    她要,矜持!
    等下了马车,陆北言的脸色尤其难看,她感觉自己已经被分离成了两块碎片,娇贵的现代人果然不适合古代啊。
    这时袁绍从她身侧经过,低声道:“回去我让人给你做一个坐垫吧。”
    果然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啊。陆北言感激涕零地点头,在这个瞬间,她眼中的袁绍似乎被镀了一层金身,上下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接下来的路程是一段林间步行。袁绍今日穿着一件水色薄衫,在斑驳树影下仿佛荡漾的波纹般漂亮,陆北言跟在他身后,仿佛又回到了过往,她还是幽灵时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只是那时她是自上向下的俯视,而现在,她才发觉原来这个人是这样高大。
    脚下的路虽然都是干燥的泥土,但坎坷不平,还是有些难走,袁绍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着陆北言,若是到了难行的地方还会伸出手牵引着她。直到通行到了平坦之处,陆北言才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他们刚才好像牵手了啊。
    噗。脸顿时又红成一片,陆北言立刻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手掌为自己降温。她正告诫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的袁绍停了下来。
    “北言,我们到了。”
    他微微侧身,展露在面前的是一间被树林围绕的茅屋,屋前还生长着陆北言叫不出名字的淡黄色小花。袁绍轻声介绍:“我祖父曾欣赏这里的景色,所以搭建了这间茅屋,年幼时家里人曾带我来小住过些日子。只是后来荒废了。原本屋前这片空地,是用来种些我祖父喜欢的花卉植物的,现在也仅仅是空地了。”
    他语气里带着惋惜,陆北言也被带动了情绪。但如今内忧当头,又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做那些事呢?
    就在此时,那茅屋的竹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面目清秀,看着格外年轻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一见到袁绍,脸上浮现出了欣喜,可目光转到陆北言身上时,一双眉头又皱了起来。
    察觉到对方的不悦,陆北言也紧张起来。而袁绍在她身边轻声安慰:“不用怕,逄先生不是恶人。”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恶人。陆北言抿着嘴唇想,但我的警报系统在告诉我,对方一定不欢迎自己。
    那名男子快步上前行礼,向袁绍打招呼:“本初公子,今日王生他们又来拜访了。”
    听到这句话,袁绍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这些反应都落在陆北言的眼中。而很快,对方又将话头引到了她的身上:“本初公子,这位姑娘……不,这位小友我从未见过。”
    他改口得慢了些,陆北言暗想自己的伪装果然是脆弱不堪的啊。
    袁绍的解释很诚恳:“逄先生放心,她是我信得过的人。之前的那名小厮,似乎被我叔父带去问话了,我看他左右为难,便让他不必再跟随我了。”
    这件事陆北言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想来其实自己被带出来也是袁绍自己的算盘。
    解释结束后,袁绍又向二人介绍彼此:“北言,这位是逄纪,逄元图先生。逄先生,她姓陆,出身吴郡陆家。不过,现在在袁家为我做事。”
    吴郡陆氏这个伪造出来的身份,袁绍是介绍得越来越顺口了。但陆北言也察觉到,许多人在初见她时不屑一顾,却在听见她是吴郡陆家人后又尊重了许多。也是,这个时代看重门第出身,所谓的举孝廉制度早已被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弄得破碎不堪,就算这个身份是假的,却让陆北言行事方便了不少。
    不过这招似乎对逄纪没什么作用,他警惕的表情可一分没少。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带着二人走进了那间看似破败的茅屋。
    在进了门之后,陆北言才发觉里面并不像外观那样摇摇欲坠,反而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干净整洁。两名儒生正端坐在客座,见到了袁绍立刻起身行礼。陆北言看见,其中一人正是上次她在袁家相撞的那个书生。
    嘶,是他啊。陆北言跟在袁绍身后,看他在主位款款坐下,她四下张望,总感觉大家都坐了就她站着也太突兀了,可是,她不知道哪里是她的位置。
    陆北言向袁绍投去求救的目光,袁绍掩唇干咳两声,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
    噢噢,原来自己是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呀,真好。陆北言喜滋滋地走过去,学着他们的样子并拢双膝跪坐在侧。逄纪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袁绍微微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道:“王先生,你前几日不是才刚来过?”
    听见袁绍的问题,王生语气有些激动:“袁公子,您一直叫我们稍安勿躁,但这么多天过去也没得到准确的消息。我们好歹都是元礼先生的学生,难道就这么一直躲在洛阳城外什么都不做吗?”
    说话间他语气激昂,另一名儒生似乎也被带动了情绪一直点头称是。袁绍没有回应,一旁的逄纪轻咳两声,道:“这些日子袁公子为不少逃亡在外的儒生士人提供庇护,已经心力憔悴,王公子为何不在大家安顿好后再提出自己的见解?急于求成,那是揠苗助长,最后可不见得能有什么好结果。”
    逄纪语气淡漠却坚决,陆北言听着也情不自禁跟着点头。
    “袁公子不是汝南袁家人吗?有他在,我们为什么还要怕那些阉人?”
    “袁公子才结束守丧不到一年,还未在洛阳站稳脚跟,他出面帮助我们本来就已经很不稳妥了,王公子,做人还是应当知恩图报才是。”
    逄纪一连串输出让陆北言在心里为他狠狠鼓掌,她抬眼去看袁绍的表情,却没见到什么喜色,他沉默得如同大地一般。
    他在想什么呢?陆北言眨着眼睛思索。
    而这边,或许是被逄纪说得有些恼羞成怒,王生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双手握拳,身子前倾着,轻哼一声道:“党锢一日不解除,我们一日不能安心。说到底,袁公子还是怕了。我听说袁家其实也与那些阉人有所来往,说不定,有人是想两头讨好,两头通吃罢了。”
    “你……”
    逄纪面露愠色,刚想反驳却听见轻轻一声叩响。转头去看,原来是袁绍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声音。他的表情依旧淡然,却又含着庄重,周身的气场让人忍不住噤声静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听他语气放缓道:“王先生,你的顾虑我能够理解。大家本应做天下楷模,如今却抱头鼠窜,备受打压,这些我都是了解的。心有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一番话说得极为诚恳,原本还情绪激动的王生不知不觉间被安抚了下来,他的身体明显地放松,身上的衣料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些日子,我除了往来奔走于各位先生之间,也在调查宫中的动向。多年前,曾有一位友人教导我‘养晦’的道理,贸然行动无异于飞蛾扑火,只会让我们自己死伤惨重。而不行动绝不代表坐以待毙,我们需要做的是积蓄自己的力量。”
    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瞟向了身侧的陆北言。陆北言当然清楚,他现在说的就是自己。
    王生依旧皱眉,声音沉闷:“那,袁公子这些日子可有收获?”
    “有。”袁绍重重点头,“我前些日子得知,南阳郡内有一户人家,被中常侍张让遣人带进了洛阳。”
    逄纪问:“可是南阳哪家名门?”
    “只是屠户之家。”
    王生啧啧嘴:“怪事,屠户?为什么?”
    “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家的姑娘被带进了宫里。”袁绍轻抚着下颌做出思考的模样,“他家还有一位兄长,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王生不解:“可他们不是张让的人吗?这算什么机会?张让肯定是想通过他们,把大权进一步继续掌握。”
    屠户,张让,进宫的女孩。这几个信息已经让陆北言有了一个猜测。一切都在按照历史的脚步有序地上演着。
    果然,袁绍说出了陆北言预料之中的话:“我会想办法,让张让的棋子,为我所用。”
    陆北言察觉到,袁绍没有说“我们”,而是说的“我”。
    接着,袁绍又嘱咐了一些别的事,诸如最近出行过于频繁已经引起了怀疑,让他们有要紧事时再联络。逄纪说他会安排好,袁绍点头道谢。
    等几人离去,陆北言又起身跟着袁绍走上回程之路。她头一次跪坐这么长时间,起来走了两步,只觉得两腿发麻重心不稳。还好袁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谢谢。”陆北言揉搓着大腿道。
    袁绍轻笑:“和他们说到一半我就发现你快坐不住了,想着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便打发他们走了。”
    原来是因为自己啊。陆北言羞赧地低下头,说:“对不起。”
    “这都是小事。”袁绍见她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慢慢地放开了支撑她的手,“其实我今日让你打扮成书童模样,就是为了让你少遭些罪。其实刚刚我使眼色是让你站在一旁便好,没想到你会直接坐下。”
    听见他的话,陆北言痛恨自己的愚蠢,她回想起那时逄纪的轻轻一瞥,大概就是在奇怪怎么一个书童还能坐在离主人这么近的位置。丢人,太丢人了!
    “对不起……”陆北言再次道歉。
    “这没什么的。”袁绍慢慢地向前走着,树林间发出温柔的树叶扫动声,“我应该谢谢你。其实,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并不像表面上展露的那般有底气,但我想到你在我的旁边,心里也就有了些勇气。我其实有很多怕的东西,但有你在,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IP属地:重庆84楼2022-06-23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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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以为贴吧给我吞了原来是翻页了啊
      不得不吐槽贴吧的一些机制真是让人无语
      其实这篇文我在晋江已经更到37章了,如果感兴趣也可以去晋江追文【无论是更新提醒还是哪里有问题我捉虫都会方便很多,也不会被吞x】【之前发生过我以为已经发表了结果贴吧给我隐藏了文章的情况】
      不过标题我换了一下,如果能找到那篇文的话说明我们缘分到了
      【这边也会发不过会慢一些】


      IP属地:重庆86楼2022-06-23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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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ysy我一个老害羞怪,虽然是有吧友说感兴趣才发出来这篇文在吧里,但我的心情绝对是“没人看单机的话才是万事大吉”,所以觉得不爽的话我也没办法,我有时候的不安程度不比樱花妹少的捏


        IP属地:重庆87楼2022-09-20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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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楼,晋江那个文怎么打不开了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88楼2022-10-16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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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89楼2023-02-03 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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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写的好!


              IP属地:青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90楼2023-02-04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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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众亲族的祝福下,袁基和刘琢成婚了。这个时代的婚礼并不似现代人理解的那般锣鼓喧天,反而是极其低调的。但低调不代表简单,陆北言作为袁家的佣人为这件奔前跑后,迎接宾客叮嘱后厨,而且她还被赋予了一项特殊的任务。
                刘琢特意嘱咐袁基,让陆北言在自己乘马车到达夫家后迎接自己。
                于是陆北言看见了光彩夺目的刘琢。
                那件颜色深沉大气的婚服在她的身上浑然天成,一头乌黑秀发绾成了精致柔美的发髻,点缀着宝石的金色发簪步摇总算把刘琢这个满脸不谙世事的姑娘衬托成了成熟的贵夫人。
                陆北言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刘琢前进。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名守护着公主的骑士。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轻轻贴着刘琢的耳畔,耳语道:“你今天真好看。”
                刘琢微微抿着自己殷红的嘴唇,她的脸上是羞涩又喜悦的笑容。
                天色已逐渐昏沉,但烛火提灯的暖色光线让眼前的画卷显得尤其温馨。
                不消几步路程,陆北言带着刘琢站在了袁基的面前。今日袁基梳妆整齐,气宇轩昂,虽然平日里他也是这样的气度,但或许是因为穿着婚服,总感觉周围的气氛都变得与往日不同起来。其实迎接新娘这件事本应由他来做,但刘琢说,她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陆北言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送这段简短的路程呢?她看着刘琢的侧脸,心中疑问难消。就在这个时候,刘琢忽然小声地开口,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说:“北言,其实我之前做了个梦。我梦见我成婚了,可是我的夫君却是另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就是知道那是别人。那个梦,好奇怪。”
                陆北言的呼吸一滞,刘琢所梦见的应该是正确的历史所发生的事。她应当是袁绍的刘夫人才对。而这一切,被她这个外来者改变了。
                如果那天自己没有遇见刘琢的话,如果自己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话……
                陆北言的思绪逐渐飘远,刘琢在此时却渐渐握紧了她的手,温暖又柔软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
                刘琢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我总觉得,我并不幸福。我与在梦里哭过,怒过,恐惧过,愤懑不平过,就是从未真心地笑过……甚至最后,我杀了好多人……那真的是我吗?那个梦,太可怕了。”
                她的目光转到了陆北言的脸上,眼中似乎含着一汪清水,她说:“北言,那应当只是一个梦,对吧?”
                陆北言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眼前出嫁的女孩,又看向不远处安静注视着自己新娘的袁基,内心的情感似乎正汹涌着要将她吞没。但是现在不是说自己的事的时候。陆北言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带着刘琢,而后郑重地将她的手,放在了袁基的手心里。
                “那只是梦。”陆北言笑着说,“请你们一定,要白头偕老。”
                那天夜里,袁家灯火通明。嫡长公子的婚事是袁家的大事,虽然大部分宾客要在隔天才会来道喜,但今天也有些分支旁系的人带着礼物前来拜访。举孝廉的袁术前些日子才离家出门做官,今日又赶了回来。他喝着小酒侃侃而谈,说自己的兄长和嫂子能走在一起全靠他的麟趾牵线搭桥。袁基听着自己弟弟的话笑而不语。
                不过陆北言今天宣布暂停营业了。她坐在无人的台阶上,出神地望着远处。
                原来改变了历史,当事人也会有感应的啊。
                陆北言低垂着眼睑,她现在就像一个做错事了的孩子般无助。
                “北言。”
                熟悉的声音在一旁轻轻地呼唤着她,不需要抬头都知道是谁。
                陆北言没有动,但她能感受到对方也坐在了她的身侧。
                “和我们那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啊。”袁绍的声音似乎有抚慰人心的力量,陆北言情不自禁地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那次?”
                “就是,我成婚的那天。”袁绍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难为情,他干笑了两声,“那时候我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家。不过那时候我想,婚姻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方是谁,也无关紧要了。”
                陆北言静静地聆听着,没有打断他。
                “我记得那天还在下雨吧?我独自一人的时候,看见你也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
                陆北言想起来了,原来是那时候。
                “我刚想和你打个招呼,你就消失不见了。”袁绍说,“那时候,还把我吓了一跳。”
                陆北言终于笑了出来,她撑着脑袋说:“抱歉,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对了,你和夫人……相处得如何?”
                袁绍回答:“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我们双方的家人都很满意这桩婚事,她也是个很娴静的女子。至少和她成婚那些年,我们从未争吵过,她是我重要的家人。”
                娴静,听起来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类型。陆北言如此想道,却笑了出来。
                “真好啊,你们一定很幸福。”陆北言浑身的肌肉骨骼都放松下来,凌乱的心情逐渐被整理得干净。
                袁绍忽然笑了出来,他说:“我还以为,你会对这样听从他人安排的婚姻不屑一顾。”
                陆北言不解:“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只是一种直觉,”袁绍说,“我总感觉你和我们不太一样,你不是也鼓励了刘姑娘,啊,现在应该叫嫂嫂了。她和我的兄长在一起,不也有你撮合的原因吗?”
                陆北言心虚地转移视线:“这……这是因为,术公子的那只鹰……”
                袁绍无奈地笑着点头:“好,你说是因为那只鹰,就因为那只鹰吧。”
                就算他这么说,陆北言也晓得自己是瞒不过袁绍的。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袁绍说:“的确我和这里的人在一些想法上不太一样,不过我也不会对别人的命运不屑一顾。你只是做了在目前的条件下合理的选择而已。”
                看着眼前人分外认真的表情,袁绍的神色也郑重了许多。他的声音在夜晚中显得缥缈又轻柔:“我过去读《诗经》时,也曾好奇何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直到成婚,我也不太理解其中的含义。我还以为是我天生就缺少了某些情感。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的。”
                陆北言正聆听着他的话,忽然见他抬起手指向天空,眼睛里倒映出闪烁的光芒。他说:“北言,今夜的星星多美啊。”
                顺着他的指引,陆北言转过头。
                那漫天的银河,深蓝的绸缎上点缀着万千宝石,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奇异美景。
                陆北言望着天空,轻声喃喃:“在我的家乡,已经看不见这样美的夜空了。”
                袁绍问:“北言的家乡是哪?”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陆北言的笑容带上了苦涩,“太远了……可能,我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IP属地:重庆92楼2023-05-05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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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不知不觉间已经入了夏,这个时代的气候似乎比未来要凉爽许多,即使是在夏日也不至于让人光是站在户外便大汗淋漓。
                  陆北言喜欢这样的天气,她站在庭院里的树下乘凉,但她也情不自禁担忧起过冬的事。她是南方人,这辈子见过雪的次数屈指可数,洛阳的冬天飞雪连连,虽然景色美丽,却也实在寒冷。她真怕自己熬不过那样刺骨的冬天。
                  而且,她还发现了自己身体上的异样。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的生理期似乎就中断了。
                  已经过了这么多月,起初她还以为只是一种跨越时代的水土不服,过些日子或许就好了,但至今都杳无音讯。虽然不用每个月血刺呼啦的,也不会有难缠的腹痛感,但陆北言担心自己该不会是因为穿越,身体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什么未知的变化吧?
                  比如在某天,自己突然变异成怪兽?
                  ……应该不会吧。
                  陆北言苦笑着扶额。她倒是想起来,自己的穿越就是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穿越前的记忆不知为何一直很模糊,她隐约寻到的记忆碎片中,自己穿着T恤短裤出门,在商店买了一对精致的耳钉,去拉面店吃了一直很喜欢的拉面,最后她去了……哪里?
                  记忆到这里便生硬地中断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忆出接下来的内容。关键的部分被模糊掉真是让人尤其不爽啊。陆北言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穿越,为什么是自己被选中穿越,又为什么,自己会和袁绍“绑”在一起。
                  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原因的。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一阵暖风拂过,惹得面前的池塘涟漪层层,树影晃晃,斑驳光影莫名安定了她的心绪。
                  算了,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何必在现在苦苦逼着自己。
                  说到底,还是因为最近太清闲。袁术因为做官离了家,袁夫人带着刘琢和一众家仆出门上山避暑,袁基和袁绍也分别要忙手头的事务,虽然前者的事才能称得上是“公务”。
                  这样安宁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陆北言望着自己池塘中的倒影,竟然隐约看见了自己曾在现代时的模样。
                  果然,一闲下来就是会想家啊。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她的后背。转头去看,原来是那个一直跟在袁绍身边的小孩,自从袁隗对袁绍的行踪起疑后,他就没有再和袁绍一起出去过了。
                  “怎么了?”陆北言问。
                  “快出去接人啦,”小孩的口气是人小鬼大,“谭公子和熙公子从陈留回来了,大家都在门外迎接呢。”
                  袁谭和袁熙。
                  听见这两个名字,袁路稍稍回忆了一下,他们两个是袁绍的孩子,在他守丧时被拜托给了住在陈留的姐姐袁甯照顾。现在终于是要回来了吗。
                  不过比起他们的来历,袁路更在意陆北言对他们的看法。就算是作为现代人,遇见喜欢的人与前妻生下的孩子,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别扭吧。
                  虽然袁路没有明说,但他的眼神透露出了无限的好奇。陆北言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内心活动,轻笑了两声:“你是在想我会不会介意?其实这没什么的。说实在的,那时候对我而言,无论是袁谭袁熙,还是袁绍袁术,都不过是一些历史人物,我对他们还没有那么浓重的归属感,自然也不会感到不快。”
                  她的语气淡然,却让袁路不解,他问:“但你不是说,你已经喜欢上袁绍了吗?”
                  “‘喜欢’这种感情也分很多种,”陆北言十指相扣道,“晴朗的天气让我感到愉快,因此我喜欢那样的天气;路边的小花馥郁芬芳,我也欣赏它的美丽;从岩石之间奋力生长出来的嫩芽,我也喜欢它的勇气。喜欢并不能代表什么。”
                  她的话语冷静又理性,可当中又透露着一种淡漠。袁路轻咬着嘴唇,这样能缓解他内心的焦躁情绪。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透眼前的女孩了,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她对袁绍的情感究竟如何?她又到底在寻找什么?
                  终于,他还是按捺不住了。
                  “陆……小姐。”
                  “你可以直接叫我北言,不用这么拘束。”陆北言轻轻一笑,“我说过了,我们现在算一根绳上的蚂蚱。”
                  袁路苦笑:“好,北言。到目前为止,我真的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我不喜欢这样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你能理解吗?”
                  “能。因为我也不喜欢。”陆北言微微偏头,“所以你想问什么呢?”
                  稍稍清了清嗓子,袁路开始了他的提问:“第一,你为什么要寻找袁绍的转世?”
                  “嗯。”
                  她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回答。这样的态度让袁路更加疑惑,他忍不住把自己的问题全都提了出来:“第二,袁绍的转世在哪里?第三,你……目的,究竟是什么?”
                  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后,他们二人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袁路觉得自己似乎在逼迫着陆北言剖白自己,他并不是那么态度强硬的人,但谜团真的太多了,他迫切地希望陆北言能为他解答这些问题,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自己的确被这个女孩给予了足够的信任。
                  但陆北言没有回答,她忽然笑了两声,开始反问袁路:
                  “袁路,在这之前,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袁路立刻挺直了后背,做出准备的姿态。
                  “放心,不用紧张,只是几个常识性的问题。你是老师,应该是能答出来的。”陆北言微笑着说,“第一个问题,官渡之战,谁是胜利者?”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这是初中学生都应该具备的常识。“是袁绍。”袁路回答。
                  “第二个问题,袁绍,有几个孩子?”
                  “两个,长子袁谭,次子袁熙。”
                  “第三个问题,”到了这里,陆北言却停顿了一下,而她接下来说的却和历史全无关系了,“你觉得,人死之后会去哪里?”
                  她这个问题问得很怪,而且这和常识已经没有关系了吧?就算如此腹诽,袁路还是老实地回答:“如果是以前的话,我可能会说人死之后归于虚无。但现在我知道了前世今生,那我觉得,大概就是转世了吧。”
                  陆北言点点头,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提问:“那如果说,其实每个时间点存在于世界上的生命数量,是固定的呢?”
                  她的描述有些抽象,袁路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啊”了一声,表示没有听懂。
                  “举个例子吧,”陆北言稍稍比划了一下,“我们把这个世界看做一辆公交车,公交车规定乘客只能坐不能站,而车上只有30个座位,那么也就是说,只有30个乘客可以坐在位置上,等待自己到站。”
                  忽然,她竖起一根手指,说:“而这时候,又上来了一名乘客,她是在行驶途中忽然闯入的,但这时候车上已经没有位置了,她也不能下车,那么她该怎么办?”
                  袁路在心中代入了一下情景,他试探着回答:“嗯……如果是我的话,就会找旁边的客人,商量能不能稍微挤一挤?”
                  “好,现在你商量成功了,有人同意你和他共享一个座位。但是本来只能搭乘30人的公交车,现在变成了31个人,于是就会有监管人员开始检查,这辆车上为什么会出现异样。你觉得,对监管者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把那个多余的人请下去了。”
                  “你说得对,那么问题来了。”陆北言放慢了语速,“谁,是那个多余的人?”
                  袁路不解地看着陆北言。
                  “的确,那个在中途忽然上车的闯入者显然是‘多余的人’,但是如果这时候,有人站起来主动向监管者申请下车,那么乘客又会恢复成30人,这时候对监管者而言那个主动要求离开的人究竟目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交车上的秩序得到了维持。”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袁路的大脑在嗡嗡作响,他开始思考陆北言讲述的这个例子在暗示什么,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事,张开嘴却又发不出声音。
                  ——作为穿越者的陆北言,就是那个中途闯入的乘客,是那个多出来的第31个人。
                  “有人,为了让你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或者说,为了让你活下去,选择用自己,交换了你。”
                  袁路的声音在微微发抖:“而代价是,那个人失去了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名额,他再也无法转世了……对吧?”
                  袁路看着陆北言。
                  他终于看见了。
                  一向将态度放得仿佛游戏人间的女孩,她的眼中终于出现了名为“悲伤”的底色。以此为衬布,上面拜访的物品分别名为“思念”和“痛苦”。
                  这绝对不是“喜欢”。她将自己的感情说得轻描淡写,可现在袁路看清了她眼中的画作,那明明就是“爱意”。
                  陆北言的声音混含着一种模糊的情绪,她说:“袁本初,是个混蛋。明明是我改变了历史,我为了让他在官渡之战胜利,改变了本应发生的事……明明应该由我自己来承担责任,应该是我消失掉才对。可是他擅自就做出决定,让我活了下来。一千八百年啊,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我只能在梦里拥抱他。袁路,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像是个很无所谓的人,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在意——那是因为我的眼泪早就流光了。不老不死,真是一种诅咒啊。”
                  她忽然捂住了脸,却并不是在哭泣,她只是单纯地将双眼蒙住。袁路静静地注视着她,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能做什么。
                  他想起来,那本《遇梦记》的结局,是女主角消失了,所有人都忘记了她。这本书的蓝本是陆北言的亲身经历,可她并没有消失,她还存在着——也就是说,这个结局是她所期望的,最好的结局。
                  他张开嘴,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
                  “你……对袁绍,是什么感情?”
                  陆北言轻轻地松开了手,她平静地说:“我恨他。”
                  袁路垂下了眼眸,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是,”陆北言继续说,“我好想他。好想……再次见到他。”


                  IP属地:重庆93楼2023-06-02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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