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身旁的娴娘子素来手巧，每每寻不见刻玉灵感之时，我便会去寻她，请她绘一面双面绣。碰巧昨日去时，见她坐在廊下，拿着柄小刀在刻小桔灯。几下手腕翻转间，就生出了盏映着笑脸的小灯。一时兴起，央了她半天，废了一筐橘子，方是学会了。）
（且带着满满温暖回飞龙宴里，一排桔灯摆在床边，入夜时看着它们，莫名就想起了小橘。第二日起来，仔细看了半天，挑了其中一盏最好看的，拿棉线串了根竹枝，挑上桔灯，缓缓走至杏岗，找了棵半高不低的杏树，将桔灯挂在枝头，掩在叶下，等着小橘来。）

起因是茶博士所讲，以橘皮入茶的方式，我并不十分热爱这样的茶，相比之下，腌制的橘皮才更甚一筹。缘起于此，便蔓延至其余橘子制品，我正同苏叶讲述一些嘴馋，最终归结于一句感叹:“可惜这个季节，是没有橘子的。”
正逢谈至枝头物，抬首时，偶然见着杏岗的枝头吊非凡品——影影绰绰地有个人影，且随目光，正循迹递来。
再近两步，我又蹦跳着上前——
“朝光姊姊！是在等我么？”
一派不是也得是了。

（才将将从树上移开手，都来不及离这树再远些，便见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靠近来。有些局促的将手垂在两侧，上前迎了两步，笑着揽过她肩，朝一旁的方案和蒲团走去。）
“是呀，我在等你。我昨天得新得了个漂亮的玩意儿，看着看着就想起你了，特地想带来给你瞧瞧。”
（共坐蒲团上，弯腰拾起一旁的食盒，打开盒盖，仔细从里面拿出了两碟点心来，是方才来之前做的桃花酥和冰糖雪梨，放在小案中间，又布了盏碟同玉箸。）
“你且猜猜是什么？要是猜对了，今天我就把它送给你。”

小女儿如果这样不够矜持地挽上手、搭上肩，便是关系亲近的一种无言佐证。乳娘教导，需得知礼，于此时便全然抛之脑后了。
“什么呀？”
我歪着头，且如只好奇的雀鸟，探头探脑地问询。逢她启开食盒，巴巴儿地望一眼，“是桃花酥？是冰糖雪梨？是姊姊亲手做的么？”
又摇摇头，“不会不会，这总不能是姊姊昨日才得的。”
小梳钗上的珠子碰得叮咚响，乳娘说，这样十分失礼，她并不知道，我有十足的分寸——于朝光姊姊这里是可以如此的。
“看着就能想起我的漂亮玩意儿…姊姊是得了什么好装饰么？”

“唔，是我做的，前两日拿她们做了尝试，都说好吃，所以也想拿来给你尝尝。”
（她偏头看来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圆滚滚胖啾啾站在枝上歪头卖萌的可爱，强压下心底涌出的想要薅一把她头的冲动，拾起玉箸，夹了一块碟子里样子最漂亮的桃花酥，放进她的碗里。）
“小橘真聪明呢，它真是样漂亮的装饰，白日里能见，夜晚也能见，不过略略有些不同罢了。”
（偶有风来，沙沙作响。借着收回手时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望了眼那枝上挂着的小桔灯。但见它依旧安然无恙的挂在原处，心中稳当了些。执长柄银勺舀了两碗冰糖雪梨，推了一盏予她。）
“可有头绪？”

在好奇之前，美食也失颜色，好在，朝光姊姊心灵手巧，将小小点心也做得玉雪可爱，入口时亦添几分好心境。
腮帮子不住地动，算作规行矩步地细嚼慢咽。这才不慌不忙道，“白日与夜里能见的物件许多，可与我相干的就窄了好些，姊姊又讲，日夜所呈不同…”
乳娘曾讲过一个骇人的故事，一片森林里，有这样一头狼——也并不完全是头狼，牠白日是个人样子，晚上才能称作狼，茹毛饮血，好不凶残——可这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年轻的小女郎终止了奇思妙想，很快又去轻轻扯动姊姊的袖口，“好姊姊快别卖关子啦！”

（白日里，光熄灯灭；入夜时，灯影摇曳。虽确实如此，我且说的隐晦，甚至连它的形状模样都未给她提，单单说了句聊胜于无的修饰，自是难为她绞尽脑汁了。只是若不如此，我又怎能见她这般扯着我袖子娇羞可爱的模样呢。）
“好好好，不卖关子啦，那你可记得一会儿小心些。”
（笑着以一手指尖捏起杯盏，沿着盏壁抿了一口冰糖雪梨，让丝丝的甜意混着梨子的清香化在舌尖，染上眉梢眼角，方拿空着的另一手去回握了她柔荑，又指了指头顶的树梢。）
“你瞧，在那儿——”

我的姊姊是很难数清的，将所有的手指头都用上也难计。她们或温婉，或娇弱，总之，全是各成风骨。朝光姊姊一颦一笑，自有风味，同我的胡吃海喝是全然不同的。我醉在一些神韵中，在她触碰我时，方才如梦初醒。
她是破除梦境的春风——这比喻实在清奇，是独属于我的奇思妙想。或许将来某日，我也将构成所谓“千姿百态、自成风骨”的一员。
顺着她指点的方向，有一丝丝荧光自叶片间崭露头角。同暮色作伴，悄悄融进去。
我同一只真正的雀一样，小跳着凑过去，将这一份精湛的技艺捧在手心。
“呀！”是极度的惊喜。
一枚橘子捧着另一枚橘子，在暮色与夜色的融合中显得愈发明亮。
“姊姊巧手！”
我离她并不很近，也并没有靠近的意思，却并不是要同她疏远。
“是赠我的吗？”
我只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她将我同这盏小橘灯分离。

（但听得一声惊讶，瞧她雀跃着去触枝头。橘子捧着橘子，借着莹莹的幽光照出了一张花靥来，满溢着灿烂的笑，就如同我在刻这一盏小桔灯时，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她捧着这盏小桔灯时的模样，大抵是别无二致的，不过是多了些许的拘谨，和几丝的期盼。）
“是赠给你的，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就想到你了。”
（正如那冬夜里一线温暖的烛光，盛在橘子里，捧在手心，透着温温吞吞的暖意，让人舒心。轻笑着，走到了她的身旁，伸出手去，想要牵她。）
“我的床头，还摆了一整排，你要去看看嘛，要是喜欢，就全都是你的了。”

对于失去的恐惧，源自何处尚不明晰，不消追逐其源本，朝光姊姊已然将其抚平。我方将橘灯拢入手心，汲取其所散发的丝丝暖意。
“尽是一样的材质么？全都一个大小么？姊姊缘何喜欢这样多的小橘灯？是要伴你入睡么？”
问题在我分出一只手来，搭上她掌心后，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她没有答，只是笑。
于是我也只余下笑来。
（结）

[汴梁皇城|延福宫|后苑]—杏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