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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顾随与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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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顾羡季(随)先生“集词人、诗人、戏(曲)作家文论诗论鉴赏批评家、书法大家、禅学家于一身” [1],是二十世纪不可多得的一位大师级人物。顾先生的师承除诗歌、书法方面的沈尹默先生外,二周先生(周作人、周树人)对他的影响颇大,有学者认为顾先生“应该说是个‘鲁迅党’的一员”[2],亦属持之有故。然而,这位北京大学英文系出身、新文化运动的亲历者,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尤其是对待儒学的态度,和那个时代的新派学者却有很大的不同。
从目前搜集到的顾先生作品来看,顾先生除了早年根据《论语》有关章节敷演而成的短篇小说《孔子的自白》、《浮海》外[3],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顾先生致弟子周汝昌的信中还提到所撰《孔门诗案》已完成了十分之七。只是这部《孔门诗案》已不可见。顾先生讲述儒学的作品,今可见者惟有弟子叶嘉莹整理的“《论语》六讲”[4]。
据叶嘉莹所记,这份“《论语》六讲”的笔记应在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七年之间。以笔记的内容和风格来看,顾先生应是在这五年间的某个时候,一气呵成,连续六次讲完的。
研读这篇讲稿,对我们进一步解读顾先生,乃至于深入理解二十世纪学术史上的某些重大问题,都将有所启发。

顾先生在“《论语》六讲”中,借助《论语》中的相关经文,分析了曾子的人格力量,充满着欣赏、赞叹,真知卓见,在在皆是。
顾先生充分肯定了曾子躬亲践履的做人风格。他指出,曾子的特点是“身体力行,别人当作一句话说,而他当作一件事情干,他是不但记住这句话,而且非要做出行为来”[5],又说,从这个风格来看,“曾子可代表儒家”,“儒家此点与宗教精神同,知是第二,行第一”。
顾先生着重分析了曾子说过的几句话,认为足以感受到曾子的人格力量。
曾子说过“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顾先生认为“真是读之可以增意气,开胸臆” ,并说“青年最怕意气颓唐,胸襟窄小” ,而“若想要作好人,必须心里先做成一好人心”,可谓语重心长。
曾子说“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顾先生认为“曾子之虚心也许是后天的,但用功至极点,则其后天与先天打成一片”,“曾子虚心是后天功夫与先天个性合于一”,“犯而不校在宗教上熟”,怕人对宗教有误解,他解释说:“其实宗教上的犯而不校不是消极的,是积极的”,这种宗教式的不计较与怯懦是两回事,“乡下好人是明哲保身,是懦弱偷生苟活,不怒是不敢怒。宗教上所谓不怒是‘大勇’”。
曾子说“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顾先生对此感悟很深,说“要想活着,不免要常想到曾子这两句话”。
曾子回答孔子“吾道一以贯之”的时候,以一个“唯”字作答,顾先生认为,这个 “‘唯’字不是敷衍,是有生命的、活的,不仅两心相印,简直是二心为一”。
通过上述引文,我们可以看出来,顾先生是非常赞赏曾子,推崇儒学的。他认为:“一个大教主、大思想家都是极高的天才,极丰富的思想,他们的思想是复杂的,许多他知道的我们不知道。这真是平凡的悲哀”,而孔子就有这样高度的伟人,一般的普通人难以企及。但后人不必气馁,“孔子我们跟不上,但曾子老实,与我们相近,你学尚易”。
顾先生对曾子的评价是 “颜渊死后只曾子得到孔子学问”,“曾子在孔子门下是能继承道统的”。既然谈到了“道统”,可见顾先生是把儒家当作宗教来看待的,上文动辄以宗教作比,正是基于这个认识。我们知道,道统之说创于宋儒,而宋儒是从信仰的角度来认识儒学的。这一点,顾先生与宋儒是不同的,他自有入处。

如果说宋儒是从信仰的角度理解儒学的,那么,顾先生则是由文学的角度进入儒学的。顾先生读儒家经典,与经师重视小学不同,与理学家注重心性修养也不同,他关注的是经典的文学魅力。
对于读经,顾先生要求“读经必须一个字一个字读,固然读书皆当如此,尤其经。先不用说不懂、不认识,用心稍微不到,小有轻重便不是了。”这是顾先生的庄重之处,但他欣赏经典乃侧重在语言的文学性方面。谈到曾子的“托孤寄命”,他说:“先不用说这点道理、这点精神,文章就这么好”。谈到《论语》,他说:“《论语》文字真好,而最难讲,若西洋《圣经》文字”,赞叹《论语》之余,亦可见顾先生对《圣经》的理解也是从文学入手的。 针对《史记·孔子世家》引《论语》往往改字的做法,顾先生说:“以司马迁天才,一改就糟,就不是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改为‘三人行,必得我师’,是还是,而没味了。” 谈到文字的含蓄性,他说:“陶渊明十二分力量只写十分,老杜十分力量使十二分,《论语》十二分力量只使六七分,有多说话没说。[6]” 对于哲理文的文学性问题,他认为:“高的哲理文中也有一派诗情,不但有浓厚哲理,且含有深厚诗情。”以《论语》为例,顾先生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但意味无穷(具有深刻哲理),而且韵味无穷(富有深厚诗情)。”
顾先生一生以赤子之心对人对事,其能从生命的感发处进入儒学、进入经典,良有以也。



1楼2010-05-10 23:01回复

    顾先生在这里竟将精神上的高蹈者,理解为“在其精神之王国正一至尊无上之专制君主”,殊让人怀疑他对精神高蹈的理解力。他进而认为,专制君主贤于高蹈者,理由是前者能完成国家统一。为了统一,竟可以牺牲个人自由,则这种统一究竟意义在哪里?顾先生恐怕不暇深念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已然认为自己能够用主流的观点“批判地接受古典文学”了,“每逢身体疲劳、情绪低落的时候,一读苏联的文学作品(《斯大林时代的人》),立刻就有劲了” [11]。
       至此,别说中国的儒家襟怀不在,就是西方的自由主义精神也荡然无存了。然则,究竟该怎样评价顾先生从文学鉴赏进入儒学的门径呢?大概学习儒学,可以从文学入,但不可再从文学出,否则,在义理方面是很难有真正收获的,遇到风高浪急之时,如不失舵覆舟,已属万幸。而从顾先生常说的“人要以文学安身立命,连精神性命都拼在上面”来看[12],对于儒家经典,他是从文学入,亦从文学出了,因为他安身立命之所乃在文学[13]。至于文学是否能让人因之安身立命,已是另外的一个问题了,本文不作讨论。我们能够预料到的一点是,如果顾先生从文学入儒学,而走出来的时候将儒家义理当作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则他对晚年所遇很可能会有另外的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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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周汝昌《燕园名师顾随先生》《燕京学报》第五期(1998)
    [2] 孙郁《顾随的眼光》,《顾随和他的世界》76页作家出版社 2007
    [3] 二十年代中期,顾先生在《沉钟》半月刊发表短篇小说《孔子的自白》,在《国民新报·副刊》发表短篇小说《浮海》。皆散佚。《女儿眼中的大师顾随》57页 中国工人出版社2007
    [4] 同上,第61页
    [5] 以下引文,无另注者,皆见于《<论语>六讲》, 文收《顾随诗文论丛》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
    [6] 《驼庵诗话》,见《顾随诗词讲记》第39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7] 《女儿眼中的父亲:大师顾随》57页中国工人出版社2007
    [8] 《顾随全集》(4)641页 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0
    [9] 《说长吉诗之怪》,《顾随诗词讲记》175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6
    [10] 《旅驼日记》,《顾随全集》(4)616页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0
    [11] 《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七日、八日致顾之京》,《顾随全集》(4)522页,523页,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0
    [12] 《驼庵诗话》,《顾随诗词讲记》65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13] 实则顾先生对待禅学也是如此,他接近禅学未必是为了明心见性,证悟无余涅盘,而是以禅喻文,最后仍要归结到他以之安身立命的文学上来。
    


    3楼2010-05-11 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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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随先生的法门对我倒是很有启发,我就是一个心灵感发能力强于对义理体悟能力的人。不过只以经典中文字妙处来切入,恐怕能够深入到的层次终究是有限的。以文学之美入手,我想还是要去体味文字中的情味,以情见心,从心再去接近理——这只是我的空谈罢了,没有实际的去做说不清哪条路更合适,“绝知此事须躬行”


      IP属地:北京4楼2010-05-16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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