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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从举足轻重到默默无闻:太史地位的变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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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子长的朋友们都知道,太史令在汉代的官僚系统中只是一个边缘化的小角色,没有实权俸禄也不高,按照《报任安书》的自嘲就是“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但就是这么一份职务,却在上古时期有过一段漫长辉煌的过往,曾经是与政务官平起平坐的显要职位,本贴就简要梳理一下这段尘封许久的史官兴衰史。


IP属地:江苏1楼2022-01-09 16:33回复
    和世界上不少其他国家一样,中华文明起源时,从原始社会末期,在国家开始形成的过程中,政治权力机构主要分为两大系统,即巫官系统和政务/军事系统。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在对天命有着深刻敬畏的先民看来,祭祀与征战是国家头等大事,负责二者的职官都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组成巫官系统的主要是巫觇,他们是史官的渊源,后来也和史官有着密切的关系。不少人可能都知道,在古代包括现代的一些原始部落中,巫师的地位是很高的,他们往往是部落中最博学的人,负责祭祀占卜治病答疑解惑等,是整个部落的精神领袖。
    在远古时代,巫师一般就是为本部落所用,而且这些人本身也往往兼掌神职与世俗的权力,所谓“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各家都有各家的神仙和“大师”,没有一个统一说法。而随着社会的进步,国家政权的形成,这方面的分工变得明确化与官方化。


    IP属地:江苏2楼2022-01-09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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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国语》”,在宗教事务上,民众不再能够任意与神沟通,解释上天的意志,解释权被官方所垄断,而掌管这一块职责的便是“司天”的天官,也就是后来的史官。


      IP属地:江苏3楼2022-01-09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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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5楼2022-01-09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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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与史都参与宗教活动,不少学者认为史官是后来从巫官中分离出来的,史官的职责更侧重于记载,他们最初记录占卜、祭祀、天象等宗教活动,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复杂化,人们对前人往事对现实政治的借鉴意义越来越看重,于是史官记载的内容日趋丰富,逐渐开始记录王室贵族言行、国家大事等,史官也因此而诞生。
          虽然如今的殷商甲骨文记载的内容以卜辞为主,但根据对商代墓葬的考古发现,以及先秦典籍的一些记载称述,例如“睢殷先人,有册有典”(《书·多士》),“(上古先贤)以其所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椠盂,传于后世子孙者知之。”(《墨子·尚贤》)等,以及甲骨文“册”与“史”的形态均含竹简之象形,有学者认为可能早在商朝时,用毛笔书写于缣帛、竹简的做法就已经存在,而这些书写材料能够记载比甲骨和铜器铭文更为丰富详实的内容,它们或许正是上古时期史官所制作的典册,他们所书写的档案内容得到传述,成为后人了解上古史的重要史料来源之一。


          IP属地:江苏6楼2022-01-09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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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上专业课的时候听讲过史官的起源,大部分说法都跟楼主前面说的一样。在上古时代,“史”跟“巫”不分,人类敬仰鬼神,“巫”作为人类跟神灵沟通的使者,地位尊崇,而占卜需要把卜辞记载在甲骨上,这是历史学最早的起源。因此早期历史学也带有浓厚神话色彩。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人治逐渐取代了神权统治,史官这一职业也开始世俗化,其职责逐渐演变成对当时社会重大历史事件的记述,在这世俗化进程过程中,史官的地位逐渐衰微。
            从现在能看到的典籍来看,先秦的史官很像新闻记者兼会务秘书。平时负责记载社会上发生的大事,朝会时可能还要负责做会议记录。记录的内容大都是当代史,如《春秋》一般言简意赅。即便有《左传》之类的著作,那也是以史注经,就事论事,很少去挖掘单独历史事件背后的逻辑。西汉的太史令掌“文星史历”,“史”只是其中一个方面。东汉出现兰台令史、著作郎之后,太史令更多成为天文历法的主管官员。
            这里不由得想扯一点题外话。虽然古语有云“《春秋》出而乱臣贼子惧”,窃以为那不过是古代文人自抬身价的说辞罢了。春秋时代已经礼崩乐坏,战国争霸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君主权臣何惧之有?由此看来,说汉武帝忌恨太史公如实记载了当时的历史,特别是皇家的秘事,所以故意借李陵事件摧残他,不过也是后人的想象罢了。太史公并非奉旨著史,汉武帝估计也没那兴趣去了解一个外朝小官业余时间在干什么。按照他的职责权限,“如实记录”应该是在外朝朝议的时候所做的会议记录。会议记录不如实记难道还现场编不成?而且“侧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的太史令又是如何知道那些皇家那些隐私的?虽然过去大家都这么说,然细想来好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


            IP属地:湖北7楼2022-04-09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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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acaoqiuhu 所谓“侧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可能是子长的自谦之辞,仔细想一想,一个真的没有存在感的小官,武帝在李陵事件这种和太史令值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召问他,不有些奇怪吗?为什么他一开口,武帝就怀疑他在暗讽贰师将军?就不用说他后来任中书令的事情。其间已经湮没的历史细节,仔细思考起来其实颇为微妙。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3-02-08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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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acaoqiuhu 虽然我个人不太倾向于太史公亲身卷入政治甚至党争的说法,但是史书的种种迹象显示,他对时局和政治确实是一直有密切关注的,并且掌握了庞大的信息库,累积他书写当代史的素材来源,而且他不仅知政还参与议政,所谓“陪外廷末议”,恐怕不只是真的偶尔打酱油凑数而已,这句话或许是在暗示他曾有议论政治的习惯,《史记》也记载了他和一些官员的交往。刘彻闻其辩解而发怒,应该不是偶然事件。另外一个完全脱离于政治的纯粹史官,显然也不是中书令的合格人选,要知道后来石显那些人,是因为““久典枢机,明习文法”“明习法令故事,善为请奏”,而得以在中书官序列里累积升迁的,司马迁本人显然并没有多少在宦官队伍里积极改造学习,向上“奋斗”的动力,但却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IP属地:江苏10楼2023-02-09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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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懒熊
                  《史记》《汉书》不记载刘据生平确实有些奇怪,但也有一定的道理。《史记》的下限是到汉武帝太初年间,那会刘据年纪尚轻(到太初四年刘据也才28岁),可能还没有在当时重大历史事件中唱主角,所以太史公就没有提。《汉书》一向为尊者讳,刘据一案若认定汉武帝逼杀无辜儿子,那无异否认汉武帝是明君;若说刘据谋逆,那等于在质疑汉宣帝登基的合理性。左右为难,不如不提。
                  只是,不记载只能说明事情存疑,不是一定没有。易储是大事,尤其刘据还是成年多年的嫡长子,没有充足理由不能随便废立。能让皇帝动易储心思的,要么刘据能力品行太差,另有比他好太多的人选;要么就是政见不合,小人伺机而动。前者应该不太可能,刘据如果品行有严重问题,《史记》《汉书》不愿正面记载,其他传记中也会有所描述。虽然刘弗陵看上去好像是刘据的竞争对手,但刘弗陵不过六岁小儿,母家卑微,朝中并无势力支持,汉武帝为何要放弃成年皇子选他?李广利为何不支持自己亲外甥,要支持别的皇子?当然,汉武帝也可以抬举刘髆,但是李广利是第二个卫青吗?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刘据与汉武帝政见有出入,本人心机城府又不够,凡事表露太明显,被小人钻了空子。


                  IP属地:湖北11楼2023-02-10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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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懒熊
                    太史公一生主要担任过两个官职:太史令和中书令。就搜集资料而言,掌管机要档案的中书令当然有很多便捷条件,可是在任职太史令期间,那些皇家秘事他又是从何得知的?太史公绝对不是那种八面玲珑善于逢迎之人,官场上很多事又是看破不说破,谁会告诉他那么多?楼主的疑问,我也有。


                    IP属地:湖北12楼2023-02-10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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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懒熊
                      个人猜测一下吧。武帝为刘据建了“博望苑”,允许他招纳贤良,太史公学名在外,可能刘据确实以询问历史掌故的由头请他去参加过他们的学术会。一群人谈古论今间,既会聊过去,也会谈当下,确实为太史公提供了不少信息素材。也许太史公也是在这样的闲谈中获得李陵军中信息的。可能太史公觉得只是纯学术交流,但是汉武帝肯定不会那么想,他只会觉得刘据在搞小圈子,暗中谋划对付自己。如果皇帝一直派人盯着刘据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知道太史公他们同情李陵的事情。朝堂上的突然发问也就不难解释了。
                      关于李陵一案,汉武帝要在朝堂上搞平衡,战事失利的锅只能李陵来背。但是就当时局势来说,汉武帝应该也不想把李陵逼上绝路。在舆论一边倒的时候,他让太史公发言,其实就想听反对意见,然后找个由头借坡下驴。只是太史公出于激愤,无意中把军报的信息说出来了,又扯上了李广利,这件事由单纯的战争失利变成了由立储引发的党争,无意间还在提醒皇帝自己的儿子在拉拢朝臣搞串联,一下子就戳中了皇帝的痛点。
                      皇帝要杀鸡儆猴,太史公是不是刘据的人就不重要了。当然也绝对不会有人敢求情。


                      IP属地:湖北15楼2023-02-10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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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懒熊:
                        讲真,李陵根本背不了李广利失利那口巨大的黑锅。当时对匈作战都是依靠骑兵,李陵带的却是步兵。而且这5000步兵还不是皇帝调拨的正规军。按理,皇帝对这支部队不过报的是“让年轻人闯闯也好”的心态。赢了固然好,输了也在承受范围内。这支部队既不是主力,又不是精锐,更没承担主要作战任务,换句话说,李陵部队的胜败,根本不足以左右战局。而且连司马都知道的军中细节,刘老板只会知道更多——李陵已经尽力了。
                        李广利一派可能是希望从严从重处罚李陵,因为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混淆视听,趁机转移矛盾。但是,皇帝留着李广利、想尽办法给他挣军功是为了牵制卫氏家族,对李陵处罚过重,一则会动摇本已不稳的军心,二来也把李广利在军中的人缘全给败光了。人跟着卫青能封侯,跟着李大傻有什么?于情于理,汉武帝对李陵的真是态度怕是想的是小杖受大杖走,态度严厉,但还是给他留一线生机。
                        基于这种考虑,他突然发问司马绝对不会是想“引蛇出洞”(这不是他当前重点,想收拾司马机会多的是,他这会不会让小事来坏他的大事),更多还是因为司马是史官,代表的是一种客观立场。只要司马带头发声不赞成,刘老板就好借题发挥了。如果司马说的只是“李陵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又是以少击多,打成这样不容易了”,抑或“李陵投降是不光彩,但也已经尽力了,现在军中士气低迷,过分苛求会动摇军心”之类的话,我想刘老板会采纳他的主张。但是看《报任安书》“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我估计司马在激愤之下肯定也说了比较尖锐的话,再被李广利一派大臣一挑拨,说不定气急败坏之下拿李大傻跟李陵作比较,最后成了老板眼里的“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


                        IP属地:湖北16楼2023-02-13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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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acaoqiuhu 李陵战败即使过错方主要不是他,那至少也得先骂他两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司马迁的失策在于态度倾向过于一边倒而不够周全转圆,即使他的看法本身没有毛病,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也是政/治很不正确的,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并且会招惹上结党偏袒的嫌疑。更何况刘彻心里估计还记着司马迁的旧账,或许他还会想:“你一次次否定和指责我,却为那叛贼如此用心尽力,情深意切,是何居心?”《春秋公羊传注疏》有一句:“汉主谓司马迁云:李陵非汝同门之朋,同志之友乎?”如果他知道这个人和司马迁连朋友关系都不是,没准会更生气了呢。


                          IP属地:江苏17楼2023-02-14 23:40
                          收起回复
                            @zacaoqiuhu 司马迁本来没有什么从政经验,也不是世家贵戚,个人能量十分有限,再加上他在李陵事件中显而易见的意气用事和政治不成熟,一看就不是那种心怀鬼胎的那官场老江湖,但偏偏他又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所以刘彻有信心也有兴趣去掌控他。不过接下来的疑问就是,中书令这个职务需要的不仅是文才,还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和敏锐的政治嗅觉,还要善于察言观色,揣测人主的想法,而这似乎都是太史公前期的短板,不知道刘彻用他的时候是如何考虑权衡的?而且,从《报任书》的叙述来看,司马迁是成功地在这个位置站了下来,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3-02-15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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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月照长城 楼主前面提到过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太史公在《报任安书》里面说自己“陪外廷末议”,而且李陵一案他开始也没打算表态(“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如果他说的都是实话,也就是说,平常朝议那种场合他很少有发言的机会,要不是刘老板专门问,他也不会站出来。问题是,刘老板是怎么知道朝堂上那个不起眼的小透明反对严惩李陵的?会不会就像前面推测的那样,太史公跟博望苑里面那些学者走得近乎,于是被刘老板安插在那里的眼线盯上了呢?从大局看,我想刘老板并不想严惩李陵,所以不会在这种场合公然对他发作,可是又总觉得刘老板从发问开始,就暗戳戳给他编织了一张网。问题是,刘老板什么时候盯上他的?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3-02-15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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