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一掌尚仪，而后诸多局中庶务皆井井有条，无需操心——她业已不是当年的小掌乐，屈于年资，深受弹压。自然升平署也就跟着多了些从容与安闲。檀弦奏尽了夷则尾声，升平署新进的小女史们总爱在日课过后，纠聚一处，细将眉来描，漫性将口脂来点。）
（歌舞升平，总要以妆容为点缀，因之并不箍缚她们以规矩，反而嘉赏以新以奇、以巧以妙的手艺，像个合格的掌权人，以最直白的结果赏封良材——知人善任，方收以忠心。）
（莺莺燕燕的笑声里，我看着她们顽闹，囫囵之中，也好似像个鞠育小辈的长者，擎等着她们的新妆面出炉，好整以暇地品评一番。）
小葵，胭脂画浓啦！（闲闲地挑眉，轻柔地提醒沾沾自喜着揽镜赏妆的小女史。）混像个唱大戏的，让子衿给你改改妆。
（热闹与出糗，总是将笑声渐次掀至更高处，于是理所当然地引来了侧目。）

（子衿一掌尚仪，而后诸多局中庶务皆井井有条，无需操心——她业已不是当年的小掌乐，屈于年资，深受弹压。自然升平署也就跟着多了些从容与安闲。檀弦奏尽了夷则尾声，升平署新进的小女史们总爱在日课过后，纠聚一处，细将眉来描，漫性将口脂来点。）
（歌舞升平，总要以妆容为点缀，因之并不箍缚她们以规矩，反而嘉赏以新以奇、以巧以妙的手艺，像个合格的掌权人，以最直白的结果赏封良材——知人善任，方收以忠心。）
（莺莺燕燕的笑声里，我看着她们顽闹，囫囵之中，也好似像个鞠育小辈的长者，擎等着她们的新妆面出炉，好整以暇地品评一番。）
小葵，胭脂画浓啦！（闲闲地挑眉，轻柔地提醒沾沾自喜着揽镜赏妆的小女史。）混像个唱大戏的，让子衿给你改改妆。
（小女史们年轻的气息将尚仪局盛得满满当当，个个儿都是顶顶鲜活的，我也好似在这样的喜悦里，找到了一些甫一入持升平署的模样。年岁尚浅的她们，和久处内闱的我，在这一刻都只是升平署的附属物。于是我被小女史们推着哄着，也笑得热烈。）
嘘！嘘！赶紧各自画各自的啊，本宫要瞧瞧，谁是今日的妙手。
（热闹与出糗，总是将笑声渐次掀至更高处，于是理所当然地引来了侧目。）
【415】

（衣香鬓影，环佩叮当。）
（有人亟亟来觐，气还未喘匀，便先连迭声道了好几句「姐姐」。升平署内虽多有姐妹相称的时候，到底都是束缚于规矩的奴才，无人敢忝颜与我姐妹同列——于是我将目光从小葵的脸，挪至来人，那是另一张俏红的面儿。）
（萨尔珠特氏的小脸儿，也不知是被艳色宫装衬得人比花娇，还是桃粉有意逐这春风，尽染红霞。笑盈盈地，声儿虽轻，倒也与这一众小女史般，是贵妃服制压不住的俏丽与年轻。）
恩妹妹别急，（示意子衿奉她一盏温茶。）喝口茶先，把气喘匀了——
（恩妃有心学艺，早先便有风闻，只她总与我撞不到照面，先脚散了后脚她至，堪堪扑了两次空，终是遇上了——清国的书里总爱将缘分二字写得玄妙至极，相见相逢是缘，聚散离合是缘，爱恨纠葛也叫缘。我与萨尔珠特氏，自然也叫缘。）
跑得这样急，若不是早就从小女史口中得知秘辛，怕不是都以为你来找我索债来了。
（她今日描得眉柔情极了，像穹空弦月。）但我瞧着，妹妹今日的妆，也画得极好。若不是怕妹妹不肯割爱，这梳妆的娘子，我定要讨来升平署，奉为良师。
（小女史们自然有眼色，不待我支使，便请了座，呈奉妆镜、妆具，脂粉粼粼，是为座上宾。）
【403】

（宸闱贪鲜好似并不是甚么罕事，自圣人便可一窥，于是便晓得她如今切实是肺腑之言，不曾掺假——赤忱热烈的捧心相待，换做谁，都是十分爱重的。）
（我与恩妃晤面多是乾清、坤宁、慈宁，鲜有独处之时。早先知晓她与哲妃同族之缘，月亮湖畔时还曾为清国保全两位公主，故而少言鲜语，不曾将之纳归可亲可近之列。后来宸闱风闻甚嚣尘上，有些谣诼，如今听来虽不较真，到底也伤人。）
（我猜，她大约也黯然过——我从她眼下隐隐的乌青，稍忖出一些冷暖自知。）
我其实见妹妹今日这个眉，想起了唐宫仕女图里丰艳腴美的人儿，梳妆娘子也算用了巧思。
（千人千面，天下妆艺实则殊途同归，举一反三之类并不鲜见，固囿于别人精巧的妆面，不能贴合自身量身定制，总会觉得差点意思——这点也是升平署小女史们的通病，时日久长的，反而固步自封，再不能有更上一层楼的新意，这是大忌。）
（暹罗的妆面总是比清国的浓，讲究眉宇间的浓烈，鲜明的轮廓对比，和清国柔美并不相类。）
想学我这个妆？适合我的，可不一定适合你。（我从镜中看向她明亮的眸。）但你要学也不是不行。
（眉间的黛要深，唇脂要厚，侧颊要点上浓重的影。）先给你画画看，你瞧着好了，再说。
【414】

（我为她描眉的手一顿，黛色便一同顿了一个浓郁的点，在她的眉尾。）
暹罗国不画柳叶眉。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是清国对异乡客的告慰与怜悯，可这点也正如她黯然于掖庭谣诼一般，食髓知味，冷暖自知。小女史们围着我与她，睽睽众目之下剖陈心扉里对乡愁的酸苦，这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这是因人定妆，同想不想家，没有关系。
（清国年节众多，宸闱将每个佳节大操大办，节味浓厚。宸闱十四载，我该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年节，这样的团聚圆满，拢着文睿，一遍遍唱暹罗小调，挨着苏玛丽和纳纳，用暹罗的节俗蒙混地哄骗着自己。但不可否认，心扉深处，仍觉是羁旅他乡的异客，一年比一年孤清。）
（于是我淡然地用小巾，为她揩去错画的黛。）蒙人喜好什么样的妆？你若是想家了，我也可给你画一个。
（随扈木兰的时日，我于蒙古的印象停留在猎猎的旗风、漫天的黄沙、粗犷的草原和诸多天干物燥的细微之处。蒙古命妇宴上的品制大妆也是我从不曾触及的一面，浓烈的眉虽与暹罗如出一辙，但暹罗清隽与蒙人狂放，又是相悖的。）
（仓皇地，如同被人窥心一般，逃避着她赤辣的话头。）
不过暹罗妆若是再硬朗三分，想来也与蒙妆异曲同工。
（都是跨山越海而来的异乡人，款酬思乡之绪，也只用在一些细枝末节找到一个共情点罢了。）
【449】

（迎我的，是一阵缄默。）
（大抵是楼高明月人独倚，便无人裁月来读只言片语，乡愁就更不用在此时欢堂里，被旁人捡摘三寸月光来共情。蒙人粗粝的性子实与南国不通，我忖度不出她递向我幽深的一眼里，饱蘸的感情是来自于思乡，还是来自于话已至此处，情不自禁。所以我与她同时缄口，心照不宣。）
（是家国这两字太沉重。）
（但太安静了——小女史们还在嘈嘈杂杂着，互相描眉点脂画红妆，与我二人之间的缄默实是不搭。她们的心无旁骛，和我与恩妃的心各有怅，也是一桩鲜明的对比。）
（美人枯坐，总是抵挡不住悄然逝去的更漏余留的寂静。她在我描妆的笔下，开始显出一些耗尽耐心之后的浮躁。从来只有人靠衣装，没有衣装靠人的说法——于是我只能纵着她浮躁的歪头、敛裳、理袖，时不时地低眉侧脸与打量旁处的心不在焉。）
（侍妆的嬛娥小心翼翼地将抹去她侧靥上的口脂，又为她扫上一层薄淡的脂粉。）
萨伊堪——（我直呼她的名。）有心事？
（她的唇脂是清国人惯爱的窈窕桃粉，与暹罗的艳红大相径庭。也因此，红脂点满时，也将她的年岁陡然徒增了些许，很直观的一个表象——她还是适合桃粉，适合远山弦月的黛，柔盈山水的眸。）
妆成啦，你瞧瞧。
【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