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择香了。）
（北陆严寒，更甭提昨夜里又洋洋洒洒落了一场大雪，今晨起时乍见满院玉尘，却也寒洌，连款冬手捧几枝墨兰进来时，指节都染上了红。头也不抬地，使着香夹去取油纸上的沉檀，欲调一味春信。待用香杵研磨之际，却听得身后并不算轻的脚步声，半回眸看去，见是代萦，又慢条斯理的转回来，手上功夫片刻未停。）
你在宫里，也是如此么？

我不能如此吗？
（我低眉，顺从地将香引燃，向上一挥，灭了火苗，只残余三点红星。）
我在宫中时，缠绵于讲经楼数年，结果终日见鬼，看人愈发模糊，——心中一直疑惑，为何佛要如此地苛待我？而我将佛砸碎之后才想明白，原来它不过是泥塑的一尊雕像，不算什么神明。
（将那线香插入香炉，我立在满室青烟之中笑道）但拜一拜也没坏处，把它当成生意来做，我不亏。

能，有什么不能。
（懒懒散散，听起来既认真又敷衍，头回见面时把夏荔吓得够呛，往后的走动倒是愈发多起来，三五日就要得见代英一回，人人都知，他是文徽府中的常客了。）
（所闻小儿絮絮，一壁把捣碎的香料中药交给款冬，让她去重新烧制，少顷侧目。）你这样的脾气，竟也能听梵文禅经？不怕脑仁疼。
（嗤地一声笑，常避于阴晦夜魅者，哪里来得什么佛心，又何出的半寸善念？竟也会拿起样儿来，装模作样的说一回，听经念佛。正待他说，忽见哈尔巴拉抬步而进，分明是有事开口：公主——霎时变作颜色，斥他一眼。）青霄，你先下去。
（待室内无声，方才重新看他。）甚么生意？你怕不是想让庙中的神佛，来全了你的念想罢？

他好可爱（我垂着眼，将双目眯成两道月牙，不置可否地低声道）姐姐，你舍不得叫我见到他么？我还以为我们是好朋友，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分享的。——眼下看来，你和我一样自私，一样小气
（这样说，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我任由那男人下场，室内重归平静，安静得连香烟也未惊动）
世人求佛，就是答应给钱，让佛给我办事，这难道不是生意？不过我不喜欢这种法子，我怕佛也骗我。寻常人欠了我钱，我还可以把他家扣了抵债，佛若欠了我的心愿，我只能将他的金身砸烂，随便出出气罢
（燃香三拜，我的确足虔诚，口中却道）
我有一桩生意，一本万利，姐姐，你要不要下场？

（烧制春信须得半日工夫，现在倒也不急，先叫人拿了味苏合熏着，同拜佛的檀混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更叫我皱紧眉头。伸出手，将香屑小心翼翼收下去，听见代英的话，也没什么大反应。）
他是个奴才，不会说话，更不用听咱们说话。
（一句奴才，算是将哈尔巴拉轻描淡写的翻了篇儿，我把他和其其格带到京城，找人教汉话，更学蒙语以便交流。——这样多的心力，又哪里是能让旁人多瞧一眼来唆使的？公主府的正苑也供了尊小观音，可我只当它是个摆设，连平日熏香都是下人去换，他倒是头一个贵主子。）
西方极乐多得是佛，可真能顶事儿成愿的，也就那么几个。倘你拜佛却不成愿，倒不如先把我屋里这尊砸了去，也少叫它碍眼。
（我大概是供佛叫它享贵，心却最不诚的那个，说砸说骂张口就来，也不怕他们瞧见。）得，就知道你要是闲聊，一定也不来这儿。生意的事——说来听听。

也对，总不能人人都是菩萨，该有恶鬼，痴人，人非人等，身陷无边苦海，亟待渡化升天。否则，菩萨靠什么修功德呢？
（我又开始反复，不停地擦拭每根手指，低着眉，专心致志）
我觉得你一定有。人供佛是有执念，——没有看透，也就不能解脱，更不能成佛了。
（这一句话一顿，我便也淡淡的，快活地笑了起来）
真好，我们就来谈些钱不钱的俗事，我听说吏部衙门出缺只要三万，买个顶戴，原来比买个奴才还要简单

（自认已可完美的掩藏心事，身份至此，业已无甚可让我满心忧虑。而男孩子猜度的眼神，和极为笃定却实为猜度的话，令我有一霎觉得，其实自己粉饰太平的功夫并不是十分到家，或是有什么细微处令我露了破绽。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我没有再提这事，而是含混其辞，同他打马虎眼。）
我看你真是神经，明明不信佛，却偏偏谈什么成佛——你我若是佛心向善，世上就再没有混账了。（我知道他同别的孩子不大一样，却未想代英所说的黑心生意，竟是卖官这样大的事情，霎时间肃了颜色，摆一摆手，春环会意，索性退了出去，门从外头合上。）
（我这才盯着他，尽管只有我俩，却也下意识的压低声响。）你竟有这样的好本事！（说起来，牙根儿都犯痒痒。）我看这世上，竟没有什么是你代英不成的了，竟还要贩官鬻爵，也不怕被查出来？！

谁说信佛才可以谈成佛，我看这世上谈成佛的人中，真心向佛者本就很少
（她低声，我不。我脸上仍带着那一点笑，微妙而快乐地：）
我确乎有这样的好本事，姐姐，代英和你一样，都姓爱新觉罗。
（一顿，将爱新觉罗这四个字念得很平，我淡淡地告诉她，别担心，不要这样疾言厉色）
查出来？那又如何？赀选开纳，本就是古来常有的事，自我朝开国以来，顺治十二年，康熙二十年，乾隆二十六年可都开过捐纳！告诉你，我不仅要卖，还要卖的光明正大，要上奏给朝廷，叫阿玛批了我的折子，准我奉旨卖官！——怎么样？眼下只差一场天灾，河南的水灾，大同的饥荒，浙江的台风海盗.....
姐姐，你说我选哪一个陈奏的好？

111111明天一定

（同为觉罗子嗣，尊贵龙裔，已瞧过众多兄弟姊妹性情上的不同，殊不知竟还能出这样一个小疯子——不过，疯得倒是很有头脑。手边一碗桂花梨汤已冷却，指头尖儿捏着一点瓷匙把儿，一圈一圈的转，直到近褐红色的羹汤都变得浑浊。眼神是放空的，不自觉瞥着一点桌角。少顷，却又变得明朗，看看他，笑了起来。）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扬声朝春环喊道。）去，将公主府的大门打开，好叫天下人也听听咱们贝勒爷的生意头脑！
（嗓子里头挤出来的字，脸上是笑，却颇有些恨恨，一直看着代英的脸，似要将他盯出个洞。春环知道他怪，却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脸色早变三变，我方才这样吩咐，她也是不敢真打开大门的。）就怕你有心去奏，老天爷也不见得肯全你的梦。
（食指一点，眼风从上到下去扫他，又放下。）朝堂之上，多得是袍笏登场的官儿，殊不知何处就有笔糊涂账。哦——你如今入仕，被分到了哪一处？户部油水多，吏部杂事多……若是刑部，（指尖一点一点左手手背。）难免有草菅人命的陈案等着翻。

（同为觉罗子嗣，尊贵龙裔，已瞧过众多兄弟姊妹性情上的不同，殊不知竟还能出这样一个小疯子——不过，疯得倒是很有头脑。手边一碗桂花梨汤已冷却，指头尖儿捏着一点瓷匙把儿，一圈一圈的转，直到近褐红色的羹汤都变得浑浊。眼神是放空的，不自觉瞥着一点桌角。少顷，却又变得明朗，看看他，笑了起来。）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扬声朝春环喊道。）去，将公主府的大门打开，好叫天下人也听听咱们贝勒爷的生意头脑！
（嗓子里头挤出来的字，脸上是笑，却颇有些恨恨，一直看着代英的脸，似要将他盯出个洞。春环知道他怪，却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脸色早变三变，我方才这样吩咐，她也是不敢真打开大门的。）就怕你有心去奏，老天爷也不见得肯全你的梦。
（食指一点，眼风从上到下去扫他，又放下。）朝堂之上，多得是袍笏登场的官儿，殊不知何处就有笔糊涂账。哦——你如今入仕，被分到了哪一处？户部油水多，吏部杂事多……若是刑部，（指尖一点一点左手手背。）难免有草菅人命的陈案等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