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幕:不完美的降落
-
[程嘉源]
在启程之前,他确实没有想到最后一趟航班会出现这样的事故。这样剧烈的颠簸让放在小桌板上的矿泉水洒在了裤腿上,滚下去的空瓶来不及捡,后脑勺就咚地闷撞在座椅上。就算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也难免会想到那些失事的新闻。
乘务员尽力安抚着所有人员,借着灯光,他看到前排有人已经开始写遗嘱了。细小的啜泣,低低的咒骂,愈演愈烈成一场不敢轻举妄动的混乱。可不管是什么声音,都制止不了机体愈坠愈疾。
拔开笔帽的时候,面前已经摊开了还没使用的纸张,写完遗嘱两个字,忽然想不到要交点写什么东西。生死都未卜,这张不知道会落向哪的纸显得轻飘飘的。
此时机翼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手指使劲握着却磕断了中性笔尖,黑墨一小股一小股地涌出来,只是草草在纸上蹭了个名字,就把笔盖进去塞到兜里。
失重感让他忍不住想呕吐,坏掉的照明系统已经没有了修复的希望,咬死后槽牙才让失控的胃液不要涌出。经过一连串的撞击再无动静,他的头也狠狠地磕在了小桌板的旋钮上。
身上无不作痛,只能从一片安静的漆黑中判断出着陆,尽可能快地拔开了安全带,从飞机座椅下抽出救生衣,从破碎玻璃泻下的微弱星光寻找出路——不忘带上他的背包。
爬在沙砾上捂住口鼻干呕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沾湿的裤腿比其他部位更先感受到刺骨寒意。耳边有海声,可并不浪漫,像什么洪水猛兽在吞咽口水。拢了拢身上的救生衣,充气的壳子没有暖意,仅仅是御一点风。
摸索出碎掉屏幕的手机划开锁屏,丢失的信号和昼夜异常的时间,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定位这个不寻常的地方;打开指南针让范围锁定在一处,他的判断没有错。
挣扎着起身踉跄几步却跪倒下来,黑暗中难以前行,快捷键打开手机灯光,却意外发现手沾满了鲜血,而源头是撞破的额角。
幸好,血已经止住了。
他想,他不能向海走去,于是毫不犹豫地拖着千斤重的身体沿路向前。
-
[秦鉴光]
飞机残骸中堆积的更像一种胶质、凝结、无流动的空气,只有机身的一面通路豁开,苍风逮得机会,在沉暗无声里大举淌入,混杂着腥臭的海味与血锈味,也混杂氧气。
即使秦鉴光处于震荡带来的短暂昏迷中,潜意识里还是微微偏头,使鼻腔转向破口:一架无框眼镜由此滑低寸厘,压着鼻翼翕动,在混沌腐败中吸嗅生命的气息。
又是短暂的静止,秦鉴光终于撑开眼皮,昏迷中的极黑才有了窗、椅、货架似的轮廓。
她用五秒辨清处境,这倒并不难:救生服和氧气面罩还缚在身上,人与飞机的连接没有随撞地一震而终结。
随后摸索周遭,相邻座椅上空空无人,只摸到几张散落的纸,钞票大小。于是迫降前的回忆一霎回笼:邻位靠窗的中年男人呼吸焦急,擎斧如举性命,屡屡试图破窗,钢化玻璃岿自不动。这时机身中部传来巨响,男人呆愣一秒,然后拔身而起,粗粗喘气着跨过秦鉴光的双膝,向机身中部的破口蹒跚冲去。气流激荡,行李架中的保险箱冲砸而下,击在男人颅后,吐散半箱纸钞。
秦鉴光抓起一张钞票,低头擦拭镜片,这是紧张之下的习惯动作,又是十秒。眼镜上的血渍凝固,说明撞击发生已逾五分钟,而机体并无浓烟、火光。秦鉴光甚而微微发哂,这或是地球上最后一桩万幸事。
僵麻的双腿终于渐渐复苏,秦鉴光背起随身包,把邻座遗落的消防斧提在手里,扶着连排的座椅向前。她原坐53排,与紧急出口所在的22有三十一次摸索,这是登机时就已明知的事。数字总不骗人。
秦鉴光再次站在地面时,骤降的失重感成了梦中事,文明城市中的光亮也为蝶影。滩岸上依稀可见黑黢黢的几道人影,生物趋光的缘故,她往白斑处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