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和二十三年,魏主元宏在谷塘原离世,终究未能完成夙愿……而同时的江南水乡,也陷入了一片刀光剑影,仅仅三载,建康城头的旗帜,又再次换了文字:主人仍然来自萧氏,但上面写的已不是齐,而是梁,又一个新王朝。
寿春城头,那风尘仆仆的少年,已顾不上再回头望一眼南方,秦淮河的流水,建康城的富庶,他怎能不怀念?然而,那里却早已容不下他,他的兄弟,也已成为了王朝鼎革的牺牲品。
堂中端坐着的那个中年男子,看上去风度儒雅,少年清楚他的身份,是魏国的肱股忠臣,同孝文皇帝指点江山的名臣——任城王元澄,此刻正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惊魂未定的少年本能地下拜——多日劳顿,原本那清秀的面容,如今已是憔悴不堪,谁敢相信这曾是一位皇子王孙的脸庞?他多日行于路途,那破败不堪的着装,当然无人在意。
“萧氏宝寅,蒙受国难,萧衍窃国,兄弟十人,如今仅余吾一人,今宝寅心怀赤诚,愿大魏王师,可助宝寅讨逆,愿任城王……”少年其实还有不少的话,但刚说出自己的身世时,家国之悲不由又涌上心头,话语便开始哽咽,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对面的元澄仔细地倾耳以听,他在几日前,听到杜元伦的回报,那的确是萧氏遗孤。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差不多和京兆王元愉,以及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他们年纪相仿,他们尚是年少无束的年纪,而眼前的他,说出的话,根本不想是他这个年纪该说出来的。
但因为血海深仇,他却会说出这样的话语,那尚有稚嫩的声音,含着些坚毅。
“孩子啊,大魏定会助你复国,让你重新再看到家乡的秦淮流水。”元澄心里也知道,这话可能有些空幻,但出于对少年的安慰,他还是说出口了,并准备将他接到国都洛阳。
“宝寅谢任城王殿下之仁德。”少年标准地向元澄行了个礼,踏上了向洛阳的旅途。
“劳烦宝寅再问任城王,可有斩衰之服?”
元澄让下人去府中寻找,尽可能满足少年的要求,但也只有齐衰,只得告诉少年结果。
少年也不怪罪,只是再次向元澄行礼,以示感谢。
异国的土地上,一切莫测,而也这是他唯一的路。
北上的前一日,他彻底地长大了,不再是那顽劣的少年,开始向成熟的男人转变。一次次听到自己的兄弟丢了性命,他心里逐渐有了那想法:作为萧氏一脉,自己该担起那重担,复兴自己的故国了……
次年,牡丹盛开的季节,他第一次来到洛阳城,感受到衣冠文物,并在中原,丝毫不亚于建康城的繁华。城郊的伽蓝,梵音阵阵,牡丹怒放。而他对此,也不算在意,他急切地想面见天子,一诉衷肠。
少年永不会忘却,那个午后,洛阳城的倾盆大雨:他整理得还算整洁的仪容,经历大雨冲刷,又凸显狼狈,而宫门,却迟迟未开。
而身着素服的少年,在疾风骤雨中,在宫门口整整跪了一晚。复国心切的少年,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陛下,那素服少年来到洛阳路途劳累,又已经跪了一夜了,赶快接见吧。”近臣对皇座上的元恪耳语道。
元恪点了下头,他也想见一下,这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究竟有何意图。
静听那少年慷慨陈词,看那白衣素服,元恪心中也泛起波澜,对少年给予同情。
“召集众爱卿,共议伐梁大计,以光高祖孝文皇帝遗志。宝寅,朕封你做大魏的丹阳公,假齐王,待来日,魏师定问江左!”元恪吩咐一旁的侍从道,并郑重地同少年交谈。
少年的心情平复了些许,他在洛阳城中也有了安身之所。并且来日的战役,他早已下定决心,万死不辞,只为再次在建康城头,挂上“齐”字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