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近，宫中照例赏宗室，朝臣和羁留长安的外使各色宫灯。彼身份不同，受赏宫灯的花样亦不同。长公主的宫灯是由皇后亲自选定的，寻常花篮样子的料丝罩子，不寻常的是花篮上用纱堆了一只振翅的凤凰，火红的凤尾根根分明，每一根都缀着一粒隐隐含光的石头。
董娘子怕这矜贵物件半路颠掉了羽毛，嘱咐我抱好了匣子，不见长公主不许松手。
我郑重点头，认真地履行这件委托。纵然两支胳膊已经酸痛难耐，依旧不肯将这宝匣交予公主府的奚女。
“多谢娘子。小人得把赏赐交给公主才成。”

戏好像被隐藏啦

七月流火，又逢中元将至，循年有例，宫中会送灯作赏。我白日鲜少于府中度闲消时，非在东市觅剑寻戟，便于西市采买小食。
故我今时自西市满载而归，方出香车，且见阿岱来寻我，听她说来，今岁送赏的内侍典谒方至侯着了。我速经仪门入正厅，我于梭罗小阁阶前，瞧见了内侍的背影，不同往年的是，今岁前来的典谒，竟是一位孩童。步其身侧，颔首作示，温然一笑，出声唤他。
“小少年久候了，随我来吧。”
虽说大明宫距胜业坊不远，可我见他这般年稚，独自捧匣而来，仍觉有些讶然。阿岱于前打帘，我稍前于他入内，择临窗一侧所置矮几，理襟悠然跪坐于所置毯垫，唤他近前，视与人平，俟他奉礼。

一时未反应过来她在唤我，待到醒悟过来，垂首应了句是，提步跟上她的背影。廊庑间转了再转，于这陌生的景色中，心里又涌上些说不出的滋味。我几乎忘了，我还有过被人唤作郎君，唤作少年的日子。
手很稳，朱漆的匣子被摆在案上，没有一丝儿声响。
“奉皇后钧令，赐广平绥舒长公主凤身宫灯一具。”
很是大人的口吻。
业已事毕，方正式见礼。“小人见过殿下。”抬头时见她身后的壁上挂着一把剑，眼神忍不住往那里飘去。

俟其唱旨罢，环臂垂首，恭然一拜。
“妾李，谢恩叩赏。”
时有婢循例予他添赐茶赏不提。逸美少年，颜如暖阳，我察其稳中有秩，再生欣然。窗外撒入的光正投于他肩头，一时，我竟恍惚溯至数载之前，我尚同他这般年岁时的那场岁末除夕春宴，昔景故人一如重现，也只，稍纵即逝。
回思时见其目落于身后剑壁，遂抬指立示娥取下奉来，捧于人前。
“喜欢剑？”

视线一触即退，自觉失礼。长公主浑不在意，反倒教奚女捧剑而来。我虽一向礼多，也明白这时候告罪有负主者的洒脱。
“小人晏云生。”与公事无关，需得以自家的姓名重新开场。“云生幼时喜欢刀剑，父亲教过些许皮毛。”
看着奚女越行越近，心中颇为雀跃，又习惯性地抑止胸中的翻涌，严格地管束着指尖。探手接过剑鞘，霎时双眼一亮。手中的分量颇重，显然不是赏玩所用，而是一把真正的，可以杀人的剑。
宫中关于长公主的传说我听过很多，有一条已经近在眼前了。便有一句更失礼的话脱口而出。
“您会使剑？”

我本不喜繁琐束缚，然出身天家，又无可逃。可公主府不是内廷禁苑，除非必要礼典筵席，余时礼数一应从简。我从不吝与喜剑之人同赏良刃，听得他自道名姓，颔首见他不曾开鞘，一指厅内空处，再出言。
“云生，无妨，打开瞧罢。你既懂剑，也可武来一试。”
“此为玄铁铸锋，是未琢之剑，开锋之前无伤力。”
幼时于承香选授武业所修，考绩曾优。只一来自开封立府后，再无故时良师挚友一道合锋，孑武无趣，搁置生疏了。二来我母族卢氏系范阳清流一脉，不轻与派，素以文德高贞传世，除课业外，母妃也不许我再多习武，衍添戾气。如今，我虽已脱得母妃锢辖，也已失了幼时良赋。既做不成话本中平边驻藩的女巾帼，我也乐得退而求次，来日出降，做位将军夫人也好。
“会一点。”

得了应允，起身后撤，让出一段距离，方将手覆在剑柄之上。
铮然一声轻响，长剑出鞘，寒光熠熠地刺在眉目上。剑本非双手剑，怎奈我气力身量皆不足，只能以双手持之，凭空劈出一记半圆。不甚顺手，但欢欣难耐。
“这剑很好，但玄铁太沉，不是我能用的剑，我学的是短而狭的古剑，取轻捷迅猛之势。即便我成人，也使不了这剑。爹爹说过唐国与南诏不同，军中多使重剑，这是战场上的剑吗？”
长剑倏地回鞘，轻快地换到左手。
右手则向腰侧伸去，去拔一柄曾经挂在那里的越女剑，我想展示给这位异国的同道来自南诏的古剑。我学剑不长，剑术捉襟见肘，但这宝剑可是父亲费尽心机搜罗来的利器，定会让她拍案称奇。但伸出的手落了空，我心头一沉，四体与五识一起坠回现实。
旧日里的意气风发陡然从今天的身体里抽去。驯服的面具却不能驾轻就熟地接替原本的神情。白着一张脸，凝目望向她，有一瞬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一字未发，只是深深地，深深地伏了下去。
“谢谢，谢谢殿下。小人该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