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微的膳食堪称明宫一绝，可惜并非日日都能有口福，小禾上回在阿潜那里尝到一例鱼羹，从此念念不忘，日日问我张姨姨何时再做鱼。面对小娘子的殷殷发问，实在无言以对——张阅下厨全凭心情，别说吃什么，就连什么时间会做都说不好。虽也在绫绮小厨房里也试了几回，终究学不来那日的风味。可见栽植与烹饪，着实不是互通的学问。
与阿裳一同吃茶燕谈的时候，忽然想到这回事，不由问她。
：“识珚平日里有什么爱吃的菜式？她爱吃鱼么？”

（朝朝的勤劳，我在白雀三年终于摸索出一些体会。又难免心感好笑，如今外头仗打得厉害，偏她充耳不闻，成日里仍醉心厨艺——去年圣人重视农桑她却未大力搏宠时，我本便该明白这一点。只是，这日子不知能安心几载。）
（茶甫入口，思绪便被牵了去，挑眉奇道。）“今日这茶是什么水煎的？竟有甜味！”
（难免又饮，细细于喉间回味，眸眯成两道狭长的缝。）“哪里好挑什么菜式，到处都紧衣缩食的。”
（恍然反应过来她问的不是我，是阿珚囡囡，才张目又添道。）“鱼虽不多，但每回有时她都会动几筷子。只是我不知她是喜欢那肉质，还是滋味。”

：“是去岁冬日梅上的雪水。小禾不知在哪本书里瞧着了，非要去起个大早去采，冷死了。”
圣人是萧疏轩举的梧桐树，引得无数朱雀凰鸟思慕，而我这样的燕雀则很有自知之明，只顾着耕耘好我的一亩三分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鸿鹄也未必知晓燕雀枪榆枋而止的乐趣与兴味。
绫绮殿前的小红箱置了几日，终究没经受住山月的日日念叨，捐了几样抬位时圣上赏下的首饰以表心意。可要我说，若跟吐蕃人打仗，已经沦落到要后宫的女人们倾囊相助，还不如趁早鸣金收兵。
：“嗐，她们缩她们的，我这儿自给自足，又没劳她们养我，前几日还在想要不要再圈个小笼，豢养些鸡鸭，如此肉食也不必劳烦她们了。日后你若想吃什么，尽管来拔。”
说道吃鱼一事上，不免得从根源上讲起。
：“小禾上回去宣微殿吃了一回鱼羹，不知怎么的就惦记上了。我是做不出阿潜的那种风味来。欸，张娘子，你见过的吧？”

“那许是梅香渗入雪里，难怪尝着特别，不枉受一遭罪。”
（茶之道，我向来不重太多，只贪水的滋味。她虽抱怨，亦含笑意，何以不明。只又贪婪地吃下两口，才端做出一幅“浅尝辄止”的模样，转向碟中的栗子糕，边同人轻声打趣。）
“我可记下这秘方了，今年冬日定也要多采摘些，明年再尝尝你是否诓了我。”
（意指雪水，却对后话无心。虽常道民以食为天，但我心知自己身份，也不贪图，果腹充饥，其他从无要求。紧衣缩食也动不到我的心思这儿，总归已不能再少了。直到她谈及儿女，的确让人眉心又紧。）
“我见过的，上回在你这儿摘茭白，我还抢了她一回呢。”（那位张娘子，美是极美，话却太少。单手支颐，忆起难得偶遇。）“也不是抢，当时想邀她一道吃，未料竟甩手走了。怎地，她竟很会做鱼羮吗？”

：“那是你不知道元年采选时，她对我有多冷漠。可真是多一句话都懒得舍予我。”
那是一段由如意结引起的并不美好也不值得回味的过往，尚能记得阿潜彼时沉静如深潭的眸湖，凛冽地震慑着任何试图闯入这片禁林的来者。尽管现在我与雪子在宣微殿仍时刻提心吊胆，生怕被“打出去”，但已然敢同她讲几句玩笑话，甚至敢偶尔开口点一回菜。可见人心都是肉长的，水滴石穿，诚不欺我。
：“若是那样，她怕是会彻底取消我们几个再造访宣微的资格。依我看，还是下回阿潜下厨时，我带你一道儿去，顺便多拿几个茭白给她。”
成为宣微座上客的路任重而道远，拍一拍白裳的肩膀。
：“但只要你吃一回，保准觉得所有的谨小慎微，都万分值得！”

（眉骨微动，听她津津有味地提及往年琐事。不觉间，指腹所及已然失温，抬腕轻易往地上一泼，才从壶里倒出新的来，又滋滋有味地吃了半盏。）
“明白了，怪我素日对你骄纵了，也怪我没得一手厨艺。若不然，你当对我更上心些。”（食指点在杯檐，笑啐）“你定不会用冷茶款待张娘子的。”
（我的确对她很有兴趣，美人在骨不在皮，她骨相极好。但究竟是不是值得人谨小慎微地捧着，却是两说。我想起那日，强行拉着她手腕时，她并未大力挣脱。）
“不吃茭白。刚说的吃鱼炙呢，你给她挑，万一她就不做鱼了怎么办。虽是不好相与，总也是要想法子拿捏的。再不齐，我们一道请圣人去关顾，她总不能再摆脸色。”

很不客气地将茶盏推至她面前，沾江娘子的光也跟着换一回热茶。眸湖笑意翻涌，强忍着笑连连颔首，大言不惭。
：“正是这个道理。你还不快去勤修庖厨之道。届时定然将你奉为绫绮座上宾。”
这世上当真有能拿捏得住阿潜的人嚒？我看未必。但见白裳兴头正盛，自没有泼冷水的道理。况且话说回来，万一奏效呢。
：“好，便依你说的来。”
：“中午留下用膳吧，这个天气很适合用一些炙肉。”

真的活在家人们的括号里

“嗐，我若有那样的手艺，又何须巴巴儿跑你这儿来。”（见她眉眼抽搐，知是难耐心中乐，唇角平扯。）“笑吧，我何时怕人笑过。”
（如今搬至含冰，虽说左右也没有很远的路，但却热闹多了，心情也更好。纪氏之事已了，定论究竟真假，再不是我上心的事。我素不怀天下，今日也只装得进她绫绮一碗羹。）
“就没打算走，最好呀，再搭些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