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正好，今日娘娘却不曾午睡多久，自己坐在廊下将将数了一小会子天边飞过去的鸟儿，便听见里头娘娘起身的动静，连忙进去听候差遣。待为娘娘梳妆完毕后，按吩咐将娘娘之前挑好的一大摞书全都抱在怀里，跟着自家娘娘来到一世安）
（这时辰，小公主已经去咸安宫念书习课了，一世安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宫女，跟在自家娘娘身后入了内室，一本一本将书摞齐，放在平日里文宁公主读书的桌案上，好生整理着）
（书面上的字自己只认识一小部分，诸如《孟子》、《春秋》之类，不过究竟是什么内容就完全不了解了，想来都是娘娘自己读过的圣贤书，精挑细选了要给公主增长学识的。只是娘娘把这读了有些年头的书拿来，文宁公主那可是今年年中才开始去咸安宫里跟着新女傅念书学功课的，也不知道她小小一个人儿，能不能读得懂这些书呢？）
（如此想着也就问出了口，站在娘娘身侧，眨眨眼睛说出自己的困惑）
娘娘，公主年中才换了新的女傅，您现在就给她准备这么多的圣贤书，是不是有些太累了？奴婢知道娘娘一心都是只盼着咱公主好，可是吃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书也要一页一页地才能念完，文宁公主年纪还小，正是该睡觉长身体的时候，娘娘一下子搬这么些书过来，在公主的课业上，您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

【一世安近水松篁，锁住翠微，洞天对清暉，花弄影，月流辉，水晶五云飞烛莲。四郊飞雪暗了云端，唯此宫中，画堂丹楹刻桷，秋水接蓝溪，诗合晓窗藏雪岭，冬销藏不住好春光，松飘晚吹摐金铎，霞光曙后殷于火，水色晴来嫩似烟。香袅御炉烟，点一盅格，冰麝芙蓉馥犹清远，用以明目醒神。玉簪螺髻，揽清风荷袖，敛绮罗裙裾，娉婷袅娜缓缓而席。】
【线柳迎风，锦棠媚日，书香蔼墨香郁，芳佩杂茝兰，桂子掺兰芽。波湛横眸秋波微阖，春黛轻颦含情以待，眼见十格儿的字习得有长进，颇为欣慰，笔床砚滴曾窥处，初现锋芒，潇洒作凉云，点商勾羽有笔峰，但化劲仍有羸弱，形韵稚嫩不成风骨，非一朝一夕的底蕴，还需长年积累勤加练习。画眉在侧，我见她有言便允来听，原是忧心公主，恐揠苗助长、有伤根基。拂以青玉案，作思量动朱唇以徐徐言之。】
韶华不为少年留，一年之计在于春，何况人不负春春自负，我同是十格儿也说过的敏者早慧，少年博记。庶民黔首尚心存远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公主？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她这个年纪更应该敏而好学，业精于勤。
【玉不啄，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莫要等到过眼年华，动人幽意，相逢几番春换，三千丈清愁鬓发，五十年春梦繁华。东隅已逝，光阴虚掷。念及此处正身段，星眸熠熠，话似轻敲玉子声悠长而掷地有声。】
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古语有训，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那几本微言大义，四书五经，正是为人之根本。

（娘娘每回谈论到文宁公主有关物事的时候都这般正色，教人不免听得专注，也总是轻易随她言语去想的更多。但娘娘总归是读过不少圣贤书的，一开口就是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非宁静无以致远。”这一类的话，我跟她这么多年，也只听出个似懂非懂，就算专心听完了也没法完全理解其中的道理）
（内室窗子半开着，天光撒进来落在娘娘面上，恍然觉得自家娘娘说话语气实在是像极了当年还在云府的时候，云老爷让娘娘背书时也是这样讲了一大段我听不懂的话，只有娘娘才能同云老爷一块儿高谈阔论）
娘娘现在说出来的话呀，真是跟当年云老爷让您好生背书时那语气一模一样。只不过呀，咱们公主还是没娘娘您当年那股子勤奋好学的劲头，性子跟娘娘截然相反，就算强硬着让她把这些圣贤书全看完，她能记住的顶多三成.
（先是打趣娘娘几分，又斟酌着开口，好生在心里头把娘娘说的后半句话，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儿，琢磨着理解了七八分，才开口问询。）
奴婢瞧着公主那大书架上也塞满了不少汉书满文，够她学的了，等公主下了堂回来再一瞧见这满桌子的圣贤书，搁不住她心里头不乐意，又得去您跟前闹脾气，惹您烦心. 依奴婢说呀，这些书咱还是带回去，公主最听您的话，这书中道理您有时间再慢慢教她.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东风荡飏轻云缕，时送潇潇雨。 水边台榭燕新归，一点香泥，湿带落花飞。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海棠糁径铺香绣，依旧成春瘦。池竹开初荀。云来觉山近。海棠未雨，梨花先雪，和月折叶。】
【都未有芳华，初惊见春雪草芽，朝纳棂上光，数卷残书篆息， 卷上珠帘，淡烟流水画屏幽，蝶栖石竹银交关，一逢白壁书香，雅知青望，玉倚蒹葭方借润，招子涳濛亦潋柔情，聆画眉的怜惜之辞，似有所思，微偏首，拂云髻袅纤枝，渊清玉絮之态，缓声道心头苦思。】
如若单论书卷晦涩、且其所言浩瀚难明可不是理由，落至寒窗人家如她这般年纪时那才叫苦，这不过人生征途方踏几步，谁不是打书卷堆里浸过来的，这般程度就畏难而怯，未免太失她公主气度，况且我这般促她予群书博览，目的不是在于要她背诵几成，过目不忘，为的是要教她往后好少吃一些亏。
【蕙转兰亦回，炉香袅孤碧，云缕霏数千，座看稠青叠紫，生宣如雪，稚女诏新墨，近日于笔法上大有勤修，书一段素襟清韵，落落珠玉，飘飘缨组，秀叶疏花见姿致，帖乃秀润生。然仍有纰漏错处，“流”写成“留“眼神变几分，复又敛，遂执白碧玉郎杆，掇菁撷华，标以注修。】
不了，这些都给她留下，我再有心力照顾教导她，也只是一时，难成一世，她以后的路还需要她自己去走。公主以诗书浸润，心怀黎民四方，慨天地万象，方是国健昌盛之像，鸢飞唳天，鸾则清啭，我不过能教她其中一二，书中自有黄金屋，更多地是靠她自己去悟，方能拾阶而上，在这吃人难吐骨的宫里头不受旁人看低，独成一方天地罢了。

（听娘娘将今日送书的目的都讲得一清二楚，仍是被这番深远意重的话绕得有几分晕了头，于是乎嘴里边不自觉念了声佛，视线往那高高摞起的书卷上边打了个转，咽了咽口水小声念叨起来）
得亏咱小主子生在皇家是个公主，要是生在那世世代代就为寒窗十年熬出头的平民百姓家里头，还不得随着去考个状元，挣个功名回来？
（一时说的口溜，偷看着娘娘表情，见她只专心看着文宁公主的练字，有些迟疑，兴许以公主的聪慧，再辅以旁人指点一二，不用娘娘亲自教导，大概也是能渐渐理解其中蕴意吧）
（虽然自己不能全然体会到这母爱中的复杂情愫，却也知晓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一类的话，娘娘表面上看着是逼公主去看这些劳什子的圣贤书，说到底也不为功名利禄，全然是一心为公主好，想让她从这些书里读出些囿于这宫里头长不来的见识，甭管怎么说自家娘娘是将文宁公主捧在心尖上的，也是铁了心要放公主在没有羽翼庇护之时，能够让她自己振翅高飞，脑子里那点简单的词句就在嘴里叽里呱啦倒了好几回）
奴婢大概明白了，就是有些事吧还得是公主自己去看、去体会过一遭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光是听他人言说，估摸着怎样都是不够的。娘娘想的长远，但愿公主也能体谅娘娘的一番良苦用心才是.

【众芳摇落暗香浮动，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澄澄映葭苇。帘动微风起，雪霜初霁日徘徊，消冰又释，锦霞晴灿，景和风复暄。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沈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一世安蕊珠宫阙，如椽画烛，尘暗玉阶，香满箱奁，金屋篆烟清。】
【拂开冰簟，重熏沈水，新霜桀，笙字娇娥香襟冷，绣阁藏春，海棠偷暖。重镇书房，紫石磨来滃墨，石鼎閒拈柏子香，雪压筼筜昼未乾。腕凝皓雪，执杆临书，触拨清诗成走笔，宇字香生翰墨筵。听闻画眉一时心直口快，宫外自然谢庭兰玉载芳音，小颦一哂笑，并无怒色浮现，素骨凝冰，柔葱蘸雪，清风摇翠环，几回有句到诗卷。】
自古将相出寒门，高山出俊鸟，苦读诗书十余载，一举成名天下知，你也知道，市井间的女儿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这个跳脱性子放在外面，没准儿能当个女中豪杰，花木兰。冬时寒梅春时雪，凛凛女子赛须眉，出身再平凡，想来也不错。
【映日漫霞清风浅往，杨柳依依雪卷棠梨，兰情稀会，晴晖称拂吟笺，晚晴寒透窗纱。枇杷映黄，园池偷换春光，正人间昼长。生香熏袖，活火分茶，明事理来才知晓，商道以是不易，再后入宫，左右难逢源，尚且步步惊心，遑论心之所愿，只道安能有途归往,思绪远虑而声悠悠净远。】
【论及长远，无人不谈及天家薄凉，深宫难离不见天，云家从茶商，于道上数载，早将其中道理摸透，在宫里人情之道就和经商一样，讲的不过就是迎和忍二字，如同各类贩夫走卒间周旋转圜，这些东西我在宫外从小看到大，就算我能看明白，尚不愿与之同流，如今在这深宫之中也有软肋生出，这立身之道处事之本，全当是护十格儿一份周全。却有过满则溢之理，尾语言一挑，只说出四个字。】
她会明白。
【放下墨杆览卷以阅，将十格儿所临之贴细细标注明晰，再落笔于案以收叠归拢,这才与画眉一道儿往枕湖馆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