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送贴，感人肺腑

我是从不敢空手造访宣微殿，好在春日里菜畦丰盛，几棵茭白，一把春荠，连同两个新笋就将小菜篮填得满满当当。本想携小禾一同来，山月却言小禾下了学便去白裳那里找珚娘顽了，如此也好，毕竟阿潜对小孩子的耐心实在有限。待与雪子在九曲廊会面，方后知后觉，是了，小禾与珚娘的聚会总也不会少了晏晏。
单臂抱着小竹篮，与雪子一同并肩向宣微的方向漫行，春日风暖，吹得人也跟着懒散，向她笑言。
：“今日没有孩子们，阿潜总不会再蹙眉了吧？”

晏晏下了学便踪迹全无，鉴和玉年岁都渐长，惟独是排行相邻的两位妹妹最同她亲近。如此，便又是我与朝朝拜访宣微殿的好时节。
朝廊外望去，巍峨的殿宇也难挡春日里一派生机盎然。阿潜那张沉静的面容浮现过眼前，便笑。
“能令她蹙眉的事情可多着呢。”
一瞥挽在朝朝臂边的竹篮，好奇。
“这回都带了些什么？”

令阿潜蹙眉的原因是数不尽的，星离雨散，月坠花折，哪怕是席间骤然扬高的笑语，都极易冒犯宣微小阁尚未成文的皆依照阿潜心情的规秩。而雪子与我，因实在舍不下宣微小厨房里绝佳的风味，吃人嘴软，只得处处小心恪守，省得被张娘子无情地扫地出门。
放缓步伐，将小竹篮里的时蔬一一拿给她瞧，笑道。
：“都是今日一早新摘的。嗳，雪子，你说我回回都带这么多时蔬来，阿潜是不是偶尔也得允我点一回菜？我好想吃春荠汤饼。”

“不如，”语声微顿，试探地：“待会儿与她打个商量？”
我想我大抵是被阿潜的宽容纵坏了，眼底竟泛起稍许期待。再投顾于篮中尚带着晨早气息的新鲜蔬菜，腼腆地笑了笑。
“春荠汤饼嘛，原先我在家中自己做过，只是做得不大好。若是她肯答应，我这两手空空之人，只好帮忙和面与洗菜了。”

比起初见，现在的阿潜实在称得上一句“温柔宽和”。面对不知者不惧的雪子，有些犹豫是否要将我们头一回见面时阿潜冷冰冰的样子讲给她听了。但转念一想，世殊时异，没准儿阿潜这回就看在新鲜春荠的面子上答应了呢，便连连点头赞同。
：“那就问问。万一被赶出来，我们就回绫绮殿，我给你做金乳酥吃，小禾都说很好吃。”
虽然——金乳酥是唯一能勉强拿得出手的饭食。我想，雪子大概不会介意没有配菜干吃金乳酥的。
：“你说阿潜出身河东望族，想来从前在家也是千金之躯坐不垂堂，怎么会这样擅长庖厨之道呢？”

见过阿潜于案前挥刀剁菜时的模样，那般沉稳与笃定，是我曾构设过的，另一种对理想生活的追求。而置身大明宫中，这样的矜傲，自在，便更显其难能可贵了。
不知是对自己的释然，抑或赞赏阿潜，无谓地笑了笑，却是认真与朝朝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也许做菜能让阿潜高兴，那么麻烦与否，是不是得体，便都不太重要了。”
转过一道回廊，才又附耳过去，轻声：
“光吃金乳酥也不好，我们——还可以再饮一点酒。”
未改的顽愚之心剖露于此刻，下一瞬，却又收敛起来，仍是憧憬着宣微殿中的美味。
“自然啦，要是阿潜肯大发善心，容我们吃上春荠汤饼，那就更好了。”

张阅是一轮孤远的月。我早就清楚地知道，身为一介凡俗夫子，我并不能像裴娘子那样将那轮月亮私藏，但至少她的皎光也会照耀着我，就如现在这样，能时不时地去用一餐饭，在她执卷的时候，能陪在她身边挑一挑花种。况且还有与我一同沐浴月华的雪子，我已很满足了。
：“好啊，去岁剩下的葡萄我托司酝做了葡萄酿，滋味好得很，咱们偷偷喝，不给阿潜留。”
抬头望一望，已能望见宣微殿高翘的飞檐了。
：“所以——一会儿是我说还是你说？”

葡萄架上爬满藤蔓，日色洒照，便是格外惬意的一景。
“所以我说——还是朝朝会过日子。”
至于阿潜呢，我有时会猜测，天边的一弯孤月，是否也会感到岑寂？可是月亮足够神秘莫测，足够吸引星子落脚在她的边沿。她只管这么看着人间，余者便似都不重要了。
收起打趣之色，因犯难而浅蹙眉头，余光掠见飞檐，知晓步下的长廊也将至尽头。时隔多年，如此熟悉的踌躇萦绕回心间，却竟然是为了一碗春荠汤饼。
“那就有劳朝朝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耷下眉眼，似在犯愁一般。
“你说，我见了阿潜许多次冷淡的神色，还是如此不习惯，是不是......有点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