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北|安定门外]---文盛斋弦字老铺
随缘开戏
（是日用罢饭食，正是困倦，唯恐身子犯懒后日渐丰腴，便以消食为名独身自向城中逛去。）
（盖闻京城有两处同名为文盛斋的百年老字号，一个是以制灯闻名的彩灯作坊，另一个就是以制琴见长的弦字老铺。月前与彩灯坊的老板因制新式内蕴机关术的故相熟，那弦字老铺却不曾有机会一窥其貌。如此想着，脚步便行到安定门外，见门厅内外俱是清净，摆设陈列亦雅致，心下便生欢喜，欣然迈步而入。）

@爱新觉罗越瀛 开啦

（小黎同我讲，宫外的上元夜分外热闹，西市里有表演各式花样杂活儿的，东市则驻着算命准头顶佳的东瀛法姑，然最热闹的，当数东华门星粲如昼的十里灯场。）
（被小黎讲得心间痒痒，兀自打起精明的小算盘来。明日上元灯市，街上小贩的花灯摊摊定是千篇一律，我不愿做那千分之一，遂今日午膳后，便迫不及待地拉小黎出来买新奇款式的花灯。）
（文盛斋的灯是京中出名的老字号，甫落撵下轿，一时为眼前铺堂门庭若市之景惊了神去，依这盛况而言，不候上半个时辰，门槛都踏不进去。向小黎摇摇头撇了撇嘴，看来这算盘，还是打晚了。遂只得暂时退避，踅身往旁家弦字铺而去，打的同样是“文盛斋”招牌，盖因未如玉壶光转般赶上佳节时令，总是冷清些许。）

（幼年日子过得贫苦，记忆中父亲总是旧病缠身，单靠母亲一人独自支撑家中内外事宜，族中虽也有长辈叔伯照料，但论这琴棋书画的本领，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习学过的。）
（也正是因人不擅操琴弦之术，纵皙指几番试探性的在弦上拨弄出了声响，但闻音不成调，多是暗哑苦涩，远不如日前所见的贵女们手下演奏时那般美妙，便无奈的收了手，回首恰逢两位面善的女客入门，未免耽搁老板生意，便挪步至侧稍作，眼神却留意着，待看她们如何行为。）

（甫入店门，罗裙与绣履卷着一阵温巽的风撞上檐廊下的小风铃，它受了惊似的，清脆地发出叮呤叮呤的声音。掌柜躲闲了半日的慵懒，终在此刻偃息。）
（他好容易逮着冤大头一般，跟在我和小黎的屁股后头猛献殷勤，不住眉飞色舞地语，这是扬州的风白陶瓷古筝码，那是旋虎纹蟒皮而制的八角鼓，壁挂的这把琵琶可更了不得了，取的呀高丽四弦。我被他说的天花乱坠，更不喜有人在耳旁嗡嗡嗡地如蚊子乱哼，抿着嘴猛地回身，倒把他惊地一激灵。）
掌柜的，我就是随便逛逛，你不必如此费口舌。若是实在得闲，你……（眼风向四周撒摸着，一身朱紫色衣裳的姑娘捕入眼帘，找到救星似的）喏，去找那位姑娘，她正瞧着你的扬州筝呢——（话音将落，那姑娘似乎听见了甚么，亦抬眸而视，几目相对间，气氛颇有些尴尬，只得讪讪冲她一笑。）

（这壁闲坐，隔一道似近非远的珠帘，心思却全在别处。）
（偏首探身，窥那中年人寸步不离的在新入店铺的两位丽人身后，热切的犹如见了花蜜的蜜蜂，满面堆笑的指点着陈列在案或悬于白壁的各式的物品，如数家珍的道出一连串我连听也不听过的名词，一如什么八角鼓，高丽弦。心下不禁感叹纳罕，这京城果然是京城，小小一间店铺，居然可以收罗这么多奇珍。只不过丽人似乎并不领情，反嫌他聒噪，转推向我。）
（匆忙间也来不及收回视线，猝然相撞，一时气氛颇为尴尬。 幸灵徽其人也不是扭捏作态之辈，既被看出，便也释然，拂帘而出，换过一副微笑形容，上前道）
：这位格格好，不才并不通琴弦之艺，只是听闻弦字老铺在京城中素有盛名，心生好奇而已，让您见笑了。

（那姑娘却是爽朗，我冒失提她，人家未横眉冷对，亦未忸怩矫作，大方地打帘而出与我询好。掌柜的见势很识趣的退避一旁，继续回他的小方台逗猫去了，这桩买卖，不好做呀——我猜他心中如是喟叹。）
（耳畔清闲，人也神清气爽起来，对伊微微颔首算作回礼。她谦毖驯语，倒让我见犹怜。）格格言重了，我亦不甚精通这些琴则乐理，不过是家中小妹擅筝，想来此寻摸把好琴作她的生辰礼，谈何见笑呢。
（正月的羲庭柔而不烈，嵚斜傍下的一缕为卧棂窗分辉而洒，恰映于她姣好白皙的珤靥——没有人不喜欢姝丽佼女，调皮的阳光也是。）听口音，格格不是本地人？

（从抵京后，为着人生地不熟这一个缘故，如非必要也是鲜少出门，除了邻巷女郎外，一直没交上什么朋友，自然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更没有机会见识，算不得了解，所知所闻一切仅源于母从前同我讲过的事情上而已。）
（偏是一等一见识浅薄的人，今遇着这位丽人如此貌姝而言辞和善，全无贵女的娇矜做派，如何让人不生出想要亲近的心思呢。）
（面上端着的笑容未改，既了然她来此的目的是为家中姊妹挑选生辰礼，而后捡起她话语中不甚精通这四个字，碾在舌下无声的品上一回，想我这不擅是真，她的不通却不知道是谦虚了多少，毕竟是第一回照面，纵同为女客，也知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好过多打探的。只续她末尾的一问，答道）
：我祖籍苏州，去岁夏末奉母亲命往京中投奔亲戚而来。只因途中生了变故，如今借住在同乡空置的房子里。
（寥寥数语，刻意隐去家中秘辛不提，只赞她聪颖，听几句话便猜出我非本地生人，暗度她定身份不凡。）
：无怪乎人说京城是人才辈出钟灵毓秀之地，格格真个好见识，教我佩服。不知可有幸赐知芳名？

苏州吗，我只在白乐天、杜彦之的诗中读过，对江南之景很是艳羡神往。（姑苏衔春时的细雨垂杨、油伞丁香，白娘子与许官人的情愁别思，仅仅存束于清晏阁的一卷诗帙中而罢。）听闻那里吴歌楚舞从不禁夜，寻常村社的河汊子上也架满了小桥，（眸中碎星愈发晶亮）我小时候就想去看看，一直未得机会。
（然此番盛景与她娓娓而道的遭故之事显然不甚合宜，虽听来不免有些怣怀，但其眸中牵虑虑转瞬即逝，倒不像杞人忧天、辜慽伤怀之辈。她恰时问及名讳，悠思一转，盈盈卖了个关子，杏眼眨呀眨，玄秘地言，亦算转语绥慰。）
格格好聪慧，我还未解一语，您这厢便将我的小字猜出来了——
（她略表纳罕，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名中正好取你方才所说的「钟灵毓秀」灵之一字，格格可唤我灵姬。（冁然续尔）格格呢，如何称呼？

（甫聆丽人语道小字灵姬，眼中难掩盈溢的惊讶，只一瞬又转化荔腮上两点如花笑靥，盖过眼底不可为人觉察的零星感伤。）
（虽然无兄弟，但取字一说我也是知晓的。国朝男子二十冠，女子十五笄，可取字。或从父母，或从师长。一则是寄美好愿景，二则便与同济相称。而我的父亲早年染有顽症，并没有机会等到替我拟字的时候，及至后来开蒙入学，母亲一人做两角，操持家务辛苦非常，族中叔伯虽有照拂，但仍难挡小人欺我门庭孤弱，便是偶然年节下多得一匹布一斗米，都有诸多说辞，更休提此节。）
（待她反询我姓名，伸出纤指在桌上比划着写下自己的名字，并解释道）
：愚从族中灵字辈。听母亲说，全应我幼时好哭而少寐，唯有父亲抚琴可解，所以纳了这个徽字为名，合称灵徽。撞了格格您的字。尝闻世语，无巧不成书，今日可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