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女在宴上待了一半便要离席，我见她当时苍白面色，恐怕真是疼得厉害了。
而后我便再没见她。
事后我仍是有些担心——进宫前恐怖话本看得有些多了，甚至在脑中已经编出了一部大戏。于是我在逢时如何也坐不住了，就想去看看……
看看她还活着没有。
弱肉强食的地方，草菅人命的故事那可太多了。
结果她竟然没事。
“是有人给你下药了吧？”
我在一旁关切地问：“嫌你那日在永延堂话太多，想把你送走。”

终究腹痛难忍退出永延堂，不得不说，其实长松了一口气。虽说有些跌份，但这样多的莺莺燕燕叽喳起来，可不是好听的呀。
倒不失为一个透气的机会。
待到好些了，请奚女将我带到花圃偏僻处，寻个亭子坐下，平平气。还以为是难得的清静呢，耳边就传来一个娇娘子的声音，吓得我乍抖了抖，回头去看。
噢，是人非鬼。
“多谢乔娘子关怀，”我懂，一个魅力四射又初入宫廷的小娘子，总是能惹来别人的注意，“怪我自己贪嘴，多吃了些生冷的，这会儿好些了。”
唉，都怪我天生丽质，惹得乔娘子想要与我搭话，却不知如何措辞。礼貌地朝她一颔首，也关切地问回去。
“乔娘子怎么也出来了？可是因为话多被赶出来了？”

“已经结束了啊……”我愣了一瞬，“你都不知道这过去多久了吗？”
我举头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她，心想果真是人间一瞬，永延堂一年，我跟人在里面度日如年，宋采女自己在外头乐得自在。
“你这么笃定？我都如此说了，你竟不怀疑一番？万一是旁人对你欲行不轨呢？”
我虽如此问了，心中却想：她真是腹痛离席？该不是知道说错了话才赶紧脚底抹油的吧？又或是不想听几个女人吵架才提前溜的？
“你真好了？方才里头……荣懿公主也晕倒了。”
我趴在石桌上，歪着头看她，仿佛心有余悸般说着。
“你走了之后发生了好些事呢。”

“那…是妾贪景色宜人，一时忘了时候了。”
才抬起欲揽一揽垂落散发的手顿了顿，抿笑以借口打发了她的问话，将敷衍暗藏在心。倒是她锲而不舍要叫我为这次不适生疑更令我在意。虽说是我国色天香，可是还未见着圣人，谁来嫉妒呢？要说是因爱而不得我才信——可如今我与宫中多数娘子们在永延堂才多见一次面呀。
“我一个采女，谁要害我呢？”
这倒是一表自知之明。至于公主晕厥，确有听路经此处匆忙的宫人提及，原是如此。
“那乔娘子是打算同我说说都发生什么事了？”
否则说这么多做甚？

“那你心真大！”
我拍了拍她的肩，忽然有些感慨。之前她说话肆意，我还担心该不会出什么事吧……结果后面宴席走势越发激烈，再想想她说的话，竟也算不得什么过分了。
很温和了。
“可你一个采女，多害你一个也无所谓啊……”
我对这里仍满带着危机感，觉得她太不谨慎。
“满宫里就咱们俩位份最低，你要是一个不慎……我不就没有人垫底了嘛。”

“乔娘子说笑了。”
其实我并不很想笑，反倒想叹气。这位乔六娘子并不如她的姊妹们聪慧的样子，还很爱钻牛角尖。
“若后宫之中真有这样的事儿，不必等到你我进宫再出现，不是吗？”
又笑笑，不去想她为何不担心自己，却来担心我。
“再说，娘子记错了，除了咱们，还有一位梅姓的采女呢。”
听她扯来扯去，总也不说我走后永延堂发生了什么。为免她越说越不像话，故意引开话头。
“不若娘子同我说说，如今永延堂是个什么局面罢？还是那样僵持不下？”

我觉得她的兄长送她入宫之前，应当没有叮嘱过要谨慎行事，也有没给她买过民间话本子——她看过便能懂了。后宫可怕之事应有尽有，防不胜防……
可能发生了她也不知道。
我着实叹了口气，
“行，信则有不信则无，这点先不论。”
梅采女是谁？
我心头隐隐生出几分不妙之感。
她见过了？
可她明显是想岔开话题的，问完之后，我想了半天。
“今日是要说什么事儿来着……我都忘了。你快提醒我一下。”

“裁衣。”
我以二字提醒她。这是圣后提出来的举措，我还以为会一呼百应。无论怎么说，圣人总是乐见嫔御分忧的吧？奢靡成风总不比心系家国好听。是而将将跑出来，既有腹痛的原因，也有想要从不休争辩中逃脱出来的意思。可听乔六娘子的话，怕是不然。我呢，自然是谁坐的最高听谁的，理应归在节衣一派。可方才听另外两位乔氏娘子的话风是铁了心的不赞同。我探究地看向眼前这位同年而入的乔采女，侧身问。
“妾记得，娘子的两位阿姊都是反对多于声援的吧？”

“你真想听这个啊……”
一听她说裁衣，我眉头都皱了起来，甚至离她远些挪了挪，自顾自长叹了口气。
“皇后要裁衣，自然是有千百个理由的，我兄长要去淮西的事是在我入宫前就敲定的，我知道他多愁，自然也是能怎么帮衬就怎么帮衬的；所以我开始的时候觉得阿姊们不愿舍几匹布是真的在意几匹布罢了，怪不识大体的；结果听到后面才发现……”
我看起头，面上带着愁，
“若这事不是皇后提的，兴许她们也就赞成了。问题不出在布帛上，出在……你知道吧。这可怎么劝啊？”
“这也不敢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