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陆姮给惠嫔许了什么好处，她当真愿意合作，且表面上还是摆着一派并不亲近陆姮的架势，如此一来，当事件真正发生的时候，她的证词才会更加有力量。陆姮就在我跟前落了水，从一早上就开始紧绷的身子瞬间便想行动，生生摁了下来。】
【一，二，三…在心底足足数了十个数，才钻进水里救人，为的就是作出一副事发突然吓傻了的姿态。陆姮不会水，眼见她挣扎了几下就没了人影，荷花池底部又有淤泥，找人费了些功夫，幸好，去扯她的时候，有一股力量回拽了自己一把，叫自己心底稍安。】
【抱着奄奄一息的陆姮出水，在其他人帮助下费力爬上岸边，陆姮的脸已经白得有些不正常。“唉呀，怎么闹的这么严重，这儿离芙蕖宫最近，快把锦妃送过去，还有，请御医！”皇后素来表现得慈眉善目，此刻有些慌了手脚，没理会丽妃的失态尖叫，似乎是要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事儿太严重了，先把丽妃扣下，去请皇上过来。”】

[ 冰冷的水漫过身体，心中却只觉得快慰，小腹先是沉甸甸的下坠，继而便是阵阵的钝痛，我知道那是腹中的孩子，为自己最后的求生做出的唯一的努力。]
[ 被捞上池塘的时候，已经是脸色苍白，无力的靠在云天卿的怀里头，此情此景现场乱做一团，我便这样偎在他的怀里，也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更加验证了我的虚弱。一时间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竟然只能这样，我才可以在人前与他相拥。]
[ 小腹一阵疼痛，有暖流从双腿间流出来，惠嫔尽职尽责的一声惊呼“见红了”，云天卿连忙抱起我往芙蕖宫疾步而去。有孕来这些时日一直不曾用心将养过，身子反而又瘦了一圈，饶是他病弱至此的身子，抱起来也不多觉吃力。]
：别急，走稳点。
[ 勾住他的后颈，我却还是心疼，不在他耳边轻声叮嘱，怕他真的过于焦急，反而伤了他自己。他如今这般病体，是我与他两个人心间永远的痛。]
：我没事，你不要急。
[ 合上了眼眸靠在他肩头，将脸颊埋进他的颈窝里，借此遮挡住唇角的弧度。小腹中的痛越加剧烈，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快慰，是得偿所愿的欢心。]

[ 在他面前向来娇纵惯了，可眼下却升起来羞赧，伸手去推他，手上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你别，你回去换脸衣裳，等会儿梁王就来了。
[ 太医还没到，内室只有他和缎画两个人，腹中疼到最后已经麻木，反而匀出口说话的力气，还记着关心他。]
：别遭了风寒。
[ 我向来是怕疼的，哪怕手上划破一道口子，都要嚷得人尽皆知，要父皇母后皇兄与他一起来哄我才是。而如今我体内的血液在不断涌出，腹中的生命即将逝去，疼痛令身体不停的打颤，可我还能若无其事，甚至还能谋划下一步要怎样走。]
[ 金尊玉贵走了一遭，最后还是要像后宫中那些个勾心斗角的女子一般，拿自己当做砝码，何其可悲。]

不急。
【方才自己脚程快了些，皇后他们还要些功夫才能到，屋外杵着这么多宫人，无论是太医还是谁，只要一出现，都肯定会有动静。执拗地扯开被子，将她最贴身的衣裳都换下来，那些猩红的血砸在自己视野里，叫人生出些许难堪。缎画拿了浸过热水的帕子替她擦洗，我退开些，立于床边，终于背过身去。】
【到底是我无能，才让她需要这样机关算尽，连肚子里的亲骨肉都不放过。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呼吸跟着重起来，天知道我憋了多大的劲儿才忍住即将汹涌而出的热泪。梁王还是看重她，缎画刚替她换好干燥的中衣，便赶到了，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太医，我跟着众人一块下跪行礼，冷眼看着他们热切得像一家人。还未起身，听得屋外一阵骚乱，内官通禀皇后惠妃丽妃也到齐，重重阖上眼，好戏要开始了。】

[ 梁王闯进来的时候，阿卿安静的退到了人群之后，就像是一滴水流入了湖泊当中，看不见踪迹。太医就势让出来床边的空位，向着梁王摇了摇头，战战兢兢的回禀说“皇子保不住了”。]
[ 而我却还意外的没有昏迷，许是想要支撑着看今天这桩由我一手筹划的戏剧如何落幕。梁王看了一眼我，又看了眼一旁的众妃嫔们，铁青着脸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 惠嫔闻言猛的上前跪下，俯首道来。]
“陛下，今日臣妾生辰，邀请诸位娘娘来听戏，戏半的时候多喝了几杯酒，想去池边透口气，不想丽妃娘娘跟了出来，并且辱骂臣妾还与臣妾动了手，不知道锦妃娘娘什么时候出来的，可她并没有上前拉架，而是顾着龙胎远远站在一边，叫她贴身的婢女去请了皇后娘娘过来。是丽妃娘娘，扯着臣妾靠了过去，锦妃娘娘躲避不及，被丽妃娘娘撞了下去。”
[ 惠嫔这一番话说下来，口齿清晰脉络分明，梁王的脸色也随之越来越难看，到了最后丽妃也跟着猛的跪了下去。]
“贱人，你污蔑我！陛下，臣妾没有动手，臣妾是冤枉的！”

[ 丽妃跪在地上还待辩驳，心里已经有了底。梁王或许还念及旧情，但事已至此，这阖宫上下被丽妃欺压过的嫔妃，却是不容得他念旧情了。]
：何必呢，左不过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如今倒是要谢谢丽妃娘娘了。
[ 此言一出，梁王望着我的眼神几乎染上了杀气，他眼下这是动了真火，却碍于我如今刚没了孩子，到底不忍心斥责，而我却毫不在意。]
：怎么？陛下不让我说？
[ 冷笑一声，愈发挑衅起来。]
：我这到底也不是第一次被丽妃娘娘推下水了，何必弄出这般姿态来叫人作呕呢？
[ 话音刚落，本以为是惠嫔要先开口，没想到却是皇后娘娘跪下来为我求情。]
“陛下，请您念在锦妹妹刚失去皇儿，定是难受得紧，才会口无遮拦，原谅她一二吧。”

【我从不认为后宫之中有什么真心的朋友，不过是同一个阵营之间的相互利用相互制约。皇后如今为陆姮求情，也不过是在铲除丽妃的同时博得一个贤良名声。梁王默了会儿，再开口时没有了愤慨，反而更添阴郁。“丽妃李氏，戕害皇嗣，心思歹毒，除丽妃封号，擢废为才人…不，废为婕妤，入冷宫思过，任何人不得探视！”】
【略有些震惊地稍稍抬头，梁王会改令，还是因为给了她母家最后的体面，虽然都是入冷宫，但婕妤的待遇也要比才人强。心中冷意渗透，看来陆姮和孩子在他的权术算计面前也不过如此。】

“陛下！臣妾是冤枉的！”
[ 丽妃一脸绝望的被人拖了下去，我与还跪在地上的皇后与惠嫔互视一眼，却是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 梁王这个决断，其实也算在意料之中，他看起来对我偏爱，但我不过是一个亡国公主，哪里及得上他的王朝，他如今虽然要打压丽妃娘家，可也不想扶持起第二位首辅。他要的，就是制衡。]
[ 忍不住冷笑一声，对上梁王有些愧疚的眸光。]
：我累了，陛下请回吧。
[ 抬手挥开他伸过来的手，人前没有给他留任何面子，翻身就面朝床里躺了下去，留了一个背影给众人。]
“陛下，锦妹妹心里头难受，让她自己待会儿，咱们先回吧，明儿再来看她。”
[ 最终还是皇后出声解围，这贤良大度的模样她端得再恳切不过了。梁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拍了拍我的肩，带着一众嫔妃离去。]

承德八年，九月末
[ 今岁园中异象，桂花早开，对上岁初惠妃临产时母子俱亡，春末中宫又重病缠身至今未愈，内宫中不少人风传是妖异之兆人心惶惶，反而是衬得芙蕖宫锦贵妃一枝独秀。]
[ 凤印在手之后，阖宫上下俱在眼前俯首，再没人敢提一句亡国公主，人前人后都只尊一声贵妃娘娘。]
[ 乘在凤撵之上，单手支颐，半眯凤眸，整个人昏昏欲睡，抬撵内侍放慢了脚步，生怕颠着了撵上之人惹来祸患，却没人敢置疑一句不过妃位竟敢僭越，乘坐只有皇后才能乘的凤撵。]
[ 一众人刚转过甬道转角，迎面过来一行侍卫，见了这一行人便停下脚步来躬身行礼，漫不经心乜了一眼，却在眸光不经意扫过某个身影的时候怔愣一下，瞬间坐直了身子。]
：你，上前来。
[ 抬手指了指队伍当中的某个人，吩咐人近前来。]

【芙蕖宫不再是从前的软柿子，自己这个首领内官也跟着鸡犬升天。端坐于桌案前，正将凤仙花往钵里添，明矾都来不及加，就见着缎画面色有异地进了门。抬眼往后头一瞧，陆姮并没有回宫，不由笑了。】
撞鬼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她一时不语，我也很有耐心，把凤仙花的汁液捣出来，陆姮念叨了好几日要我亲自做这些，今早出门的时候还说过会儿回来了便可染丹蔻了。凭着如今的光景，既然是不需要我亲自做这些的，可她喜欢，依着就是了。“娘娘在甬道，见着了一个人。”】
【我步行的脚程并不快，心却渐凉，缎画方才说陆姮遇见个侍卫，与我从前容貌有六七分相似，气韵或许不像，可那惊鸿一瞥也足够叫陆姮惊诧。缎画素来稳重，能得她这般如临大敌，必然是像极了的。呼吸一滞，步子在撞见那两人凉亭中相对而立画面时猝然停下。周围没有侍奉的宫人，想必是清理过了，他们什么都没做，但我接受不了陆姮看他的眼神。】

[ 那小侍卫十七八岁年纪，眉清目秀，不比当年鲜衣怒马的云小将军的神气，但能与他六七分模样上的相似，已经极为难得。他此刻站在亭子里，就在我的面前，怯生生的模样令人心中添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抬起头来，本宫又不吃人。
[ 没人知道当初不过是梁王一个玩物的亡国公主如何摇身一变成今日千娇万宠的锦贵妃，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梁国的后宫刮的是姓陆的风，多少人的生死都取决于我的一念之间，偏偏梁王却无原则的纵容我在他的后宫里翻云覆雨搅弄风云。]
[ 只有我自己清楚，在这梁宫的每一日，都如同坠进炼狱一般折磨。]
：你来啦……
[ 抬眼看到登上台阶的云天卿，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天真的笑靥，向他招了招手。]
：快过来，你看他像不像？

【隔着五步远的距离，不肯再继续靠近，阴郁地打量着那个少年，我却不知她们为何会认为我与他像。他也在偷偷抬眼看我，那眼中盛着又惊又喜，大约是自以为找到了一步登天的捷径。】
【目光转向陆姮，脸上没有丝毫感情。】
你觉得像，便像吧。
【若我当年战死沙场，能得她这么多年惦记，还找个与我相似的人解解慰藉，或许我在天之灵都会觉得欣慰。可如今，我活生生站在她跟前，她却可以这么堂而皇之地问我像不像。偏偏…自己太聪明，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陆姮想要什么，她想要的，我这辈子也给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