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北|德胜门内]---德胜桥

【既入伏夏之后，我总觉府内有些不寻常起来。旧时与额娘常有交往的几个夫人我早已认得个大概，可近些日子却偶有生面孔入得偏听，我虽留了个心眼儿想要探听些许，却大多听得语焉不详，如此便也作罢。只想着，约莫是些官人夫人间的琐事，也疏于顾及。】
【前些时候，扶簪说要在文盛斋订了几只绢灯，因是特意描的样式，很费了些时日。偏她今儿个身子不大爽利出不得门，又及这玩意儿精巧，怕叫下人糟践，我便请缨替她来取。自城北往城南经德胜桥时，见周遭热闹非常，锣鼓声声，远眺过去殷红一片，像是有人结亲。因寻常多在府内，鲜见得这些，驻了步子倚在岸边细细来瞧。】
【打头的一群侍从后头跟着的，就是一台花轿，彩舆由朱红藤椅漆成，又设围幛于四周，很是喜庆。它被众人晃晃悠悠的台过了桥头至桥尾，绫罗彩绸渐渐散去，就只剩了一个红彤彤的影儿，朝着城南而去。我便也有了一瞬的恍惚，原女子的命运就是如此，它被承载在这轿帏其内，这一来一去，就定下了一生。】
【怔忡间隐约见有霞光自桥身那头印来，似有人影，又叫人分辨不清。】

我马克一下

【前回邀柏览金海湖垂钓未竟后，到底是赔上一餐丰馐才得他谅，只是被人问起爽约缘由时脑里空白一片，胡诌一句阿玛不许甫瞒天过海。我怎好告诉他，那日本欲打马行去，却于途中瞥见一婀娜身影——然后我便令小厮传话爽约，去逐我萦怀良久的虹霞】
【至于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许是那日在柳荫里的影太萧瑟，又许是在光阴的更迭里她的轮廓渐褪，进而成了极朦胧的印象，仿佛一缕烟、一壁雾，在东君升起的一刻便四散消弭、再无痕迹】
【目光穿过迎来送往的婚娶人群，我又捉见那相似的身影。某一瞬霎，我几要认定她是我逃离那个郁结宅邸时臆想出的观音，盖因今时我为避府中风浪出游，而她又端然现于眼前——是故如襄王梦神女，我在血色残阳里亟亟走向她，直至近到快捉握一袂云袖，才凝望人眸，欣喜地唤她】
姐姐，又见面了。

【我记得他，是金柳底下的一只幼兽。】
【云霞的尾影与散去的红绸交织在一块儿，而他的面孔在渐褪的残阳里却显得越发清晰，因他正步履匆匆的向我而来。那双眸中闪着毫无遮掩的光芒，如追日逐月似的，耀眼极了。我必须承认，在这个夕阳落幕的瞬间，我被这光芒灼伤了一刹，继而是羡慕。羡慕他的纯粹】
【便冲着他笑。】看来是你等不得来年。【那是一个我本不欲赴的约，此时却又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惭愧来。】
【他奔走的急，襟口迎着风乱了些许。抬手即搭上其颈旁一寸，抚自向下。】不用走的这样快，我应你的自不会忘。
【适时方才的送亲队伍折过一条街，又喧阗作响，虽听得不甚分明，但于微寂的长街上却足叫人分辨的清。于是我又想起那桥头至桥尾的命途更迭，以及上回与他提起过的“不寻常的男子”。】我还是头一回离花轿这么近。

【她立在向光处，无限夕韵晕开，使她比前回看上去更柔和。仿佛春水落入她眼里，粼粼的是眸光、漾漾的则为目波，有一瞬，我险要再度踏入属于她的这条河】
是【年少的磊落是不假思索，她闻得温和，我答得干脆——原本就昭彰着这一段隐晦难言明的关系里的拉扯】可我想早些见您，并不完全为那日的约。
【纤柔的指蜻蜓点水地理好衣襟，带着某种母性的温度。椿萱貌合神离，因我才勉强捺下那些攀生在岁月每一处的龃龉，伪饰出浮于表面的相敬如宾，时日渐长，我亦醉心于扮演一位纯善的儿子，若非她这不经意的动静，几是难得唤醒膺内某处难抑的悸动】
【尔后，我将这不可言的、杂糅的滋味释曰心动】
【敲锣打鼓的声响尚且可闻，花轿却已远得只剩一抹黯淡的红。过去我认定每段嫁娶妃合都是喜事，可在支离破碎的家里头一次感知婚姻二字也可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是故很仔细地对起她这句平淡的述】您喜欢吗？【黑曜看进人眼底】我说，花轿。

不，我不喜欢。【几近是脱口而出】
【江府内也曾见过花轿，那是兄长娶妻时所用。彼时倒是个艳阳天，正午的日头浇的人烦躁不堪，适时我见着一顶花轿入府，有女子自轿门下来，偏风一过，正掀起半寸头帘。我十分记得她露出的唇齿边，分明连半点儿笑意也无，显得端正无波，仅余无可违逆的服从。我的兄长虽自幼随着阿玛习得文武，实则却不过是个纨绔，常年流连酒肉花柳之地，我能猜想到这位姑娘往后的命运，却到底吝于予她一声哀叹。】
【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眺向远处。】我连它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可我又想起，身旁所立之人大抵与我是很不同的。】但我猜想，你们男子总还是喜欢的，它带给你们的是未知的“礼物”。
【眼风往他那处一扫，半晌未曾挪开，像是一道钩。】你呢，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盲婚哑嫁四字看似触目惊心，实则再常见不过。我曾企图自府中下人口里套出父母成婚的缘由，可他们只得一味以“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类说辞搪塞，至末也令人失了再问的兴致。其实也没甚么紧要的，他们落至眼下鸡零狗碎的局面，无论兰因起于情动抑或偶然，好似已昭彰婚姻注定的归宿】
【她眼底蕴着的无边愁思，于此瞬霎如湃湃湖波，随目风流转，朝我浅吟低唱。这样的眼神是足以令人心碎的，不需过问因果，便教我想为她支一把伞，好阻绝命途裹挟而来的风雨——可眼下的我，好似连这样的无用功也做不到】
【几乎是在她论定世间男儿一样的同时，极轻地反驳】我也不喜欢。
【礼物是没有生息的死物，她如何与之相较呢？我头一次避开与她四目相接，只因顾怜女子身上的命运，不忍多看】
我没想过这些【对于弱冠男儿来说，这样的话好似太远、太缥缈】倘使可能的话，我希望走向我的那座花轿里，坐着一个不伤心的女孩罢。

厉害了，贴吧现在还能显示属地呢

那若是——【我原要问他的许多，却又在思及所有这一切的前提下作罢。这不过也只是他的一种企盼而已，他这样的年岁，纵使有满腔祈愿，或也非凭借他一人之力可以全然左右世情。】
【便只是报以一笑。】罢了，本不应当同你谈论这个的。
【我从前以为相敬如宾是世人给予姻缘的暧昧包裹，怂恿着那些连情爱都未曾尝试过的男女成为夫妻。可后来才发现，能够平淡一生也或是一种幸运。这是继得见阿玛和额娘之间的龃龉后，我唯一的感喟。】
但他们常说，我很有些识人的本事，所以我想，倘或真有这么一天，你会如愿的。【不论有无情愫，我相信他都会成长为一位合格的丈夫。可惜我偏又清楚的知道，他此际对我这么一星半点儿的痴缠。】
【自初初遇见后，我本起着些逗弄他的心思，在这一刻，却也一同作罢。】
【遂退一步，仍是弯了眉眼。】毕竟，那才是你的一辈子。

【我偏着头，朝她所在那侧稍低了些，眼睛亮亮的，带着某种近兽的天真】姐姐，你原本想问甚么？
【如弦外音断，每一个“罢了”里都藏着无边的遗憾，我不愿在她面前做一个扫兴的谈话人，自然付出十足恳切，期图她在我跟前坦挚。显然，这又是一个鼠目寸光的念想，她元就是一卷极复杂的书，倘使我太轻易读懂，或也失了此刻的拳拳】
【畴昔我很难置信，人会醉心于某一瞬霎的动容，纵使不知过去、不期来日，也肯付诸十足的真意。她侧目时，我仍不曾挪开目光，仿佛她是佛龛里的观音、是垂怜于我的神明。是以这位神女欲却步渐远时，我本能地抬手去捉，像那日柳荫下徒留的一阵香，刻下手亦空悬，半晌复讷讷垂下】
您怎么瞧出来的呢？我想学这“识人的本事”。
【继而敛下炙热的眼神，心潮滚滚，化作极轻的一句】我也想看看，谁会是您的一辈子。

【我往桥头行去数步，又在他的尾音处稍侧了身。他立在那儿，如挺拔的松柏，年轻而炙热。可我想起我与他初识时，他手中携着一枝柳，那是藏在他心里最弯折而暧昧的心境。】
【连我自己都未曾料到，在这个平凡的瞬间，我竟也有过一霎几欲奔赴向他，将这份赤诚之心收拢入怀。我究竟仍是驻足，在光影的裂隙中徐徐一笑。】若还有机会再见，我想告诉你我的名字。
【他轻喃的一句却也由风送入我耳中，我的一辈子——那是无由得我来支配的。我适时以为，我与他的交集或就因此而起，也以此为终，再无汇合的可能。可惜命运却又将我们牵连在一起，如密密织起的网，裹挟的人喘不过气来。】
【但在这个静好的年岁里，我尚是不明白的。】
【于是我走向霞光的余晖中，与他渐行渐远。拉长的影融入一众市井中，寻也不见。】

【她的不期而至如云霞一般难捉且易破，像不可达的天际和远方，我从未期冀某日能追上和触碰——直至她迎着莞尔，同我誓定来日相逢互通名姓。或许我未察知彼时眸中的熠熠并非全因残阳的折映，也未曾估量这句“若是”的虚实分量几何，只仍凝睇她，声轻意重地诺下一句“好”】
【暮色迤渐漫开，穹仪被一抹莫测的紫晕包裹，徐徐深浸为属于长夜的墨色。我望着她远去的方向，人潮汹涌，目光相追已是不及，欲提步随往时又觉僭越，至末只得托信于所谓的因缘——它既已二度垂怜，何必再惜吝太甚】
【于是那夜我并未安睡，她折回的身影与绚漫的霞晖萦怀难释。来日、来日，彼时我为何不知这一字眼如此虚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