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一天傍晚，陈园独自留在教室中。她因为做值日呆到最晚。这天天很好，晚霞延伸到很远的地方，陈园的心情也格外舒畅，因为第二天就是国庆了。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间，她并不急着走，放下书包，流连在走廊上。
“等太阳下山吧”她想。独自在校园里看夕阳，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她一边踱着步，一边跳着自己编排的舞蹈，她感觉自己像燕子一样轻盈，好像马上就可以飞起来了。但是，还差一点什么。
她低下头想了想，目光自然落在粉色的运动鞋上。
鞋……是因为这双鞋吗？
如果脱掉了这双鞋，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舞蹈？一个想法流过了她的脑海，她在极短的时间里思考了一下：光着脚跳舞，会不会感觉更好呢？毕竟舞蹈演员的舞鞋都是很很轻便的。但是那样会很脏。思考过后，她决定尝试一下赤脚跳舞。于是蹲下来解开自己的鞋带，脱掉鞋子后，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脱掉了自己的袜子。
水泥地面的触感有一点凉，但比起凉来，更明显的感觉是地上有一次浅浅的灰。陈园立马看了看自己的脚底，脚心已经脏了一圈。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并不想停下。她开始了赤足的舞蹈。果然，她的第六感没有错，那双鞋就是她舞步的最大阻碍。她的脚趾现在和地面亲密接触，有了最真实的力度的反馈，那微凉的地面，仿佛不再坚硬，而是变得柔软。她一圈一圈转着，脚底和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好像忘了自己光着脚，完全沉醉在自己的舞蹈中了。
等她停下来，睁开眼睛，才觉得有点心跳加速。“我找到舞蹈的感觉了！而且还是光着脚跳的！”初次赤脚的经历，带给她一种奇妙的感觉，这感觉让她陶醉，意犹未尽。
不过她看了看自己的脚底，又发起愁来了，她的脚趾和脚心都变成了黑色。脚丫弄得这么脏，该怎么回去？总不能赤脚回去吧……不过，她不讨厌把脚底弄脏的感觉。
就在陈园还抱着自己的脚丫的时候，她看见前面的教室门里有个人走出来。第一眼看见她时，她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因为一双短裤下面，竟然也是一副赤脚！
“同学！”陈园下意识地叫住了她，那人回过头来。借着夕阳的光，陈园看清了她的身影，一头整齐的短发，被晒黑的肌肤，清爽的短裤搭配着赤脚，干净利落——脚除外，即使在远一点的地方也能看到她的赤脚沾了一层灰。
于是陈园和晓光相遇了。此时此刻的她们，还料想不到将来的故事。

陈园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对面的人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站在原地。
“你怎么光着脚呀？”陈园先打破了寂静。
“你不也光着吗？”她这么答道。
陈园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自己觉得穿着鞋跳舞不方便，干脆把鞋脱了。
“我看到你跳舞了，跳的挺好的。”
“谢谢你。”
又是一阵尴尬的寂静。
“没事的话，我走了。”
“哎，等一等！同学，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赤脚吗？”
“我吗？我一直是光着脚的。”
“一直……？”
“我每天上学都不带鞋啊。”
“啊？”
陈园因为巨大的震惊而瞳孔放大。天天光着脚？上学放学？一年四季？她一时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感受。转过神来，才想起一个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那我想问，把脚弄脏了怎么办呀，你的脚上好像有很多灰。”陈园说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对方丝毫没有介意“哦，我正要去洗脚，跟我来吧。”
陈园背上书包，提着鞋跟了上去。她们互相做了自我介绍，陈园还想问她为什么要天天光着脚来上学，最终还是没有问。陈园跟在后面，盯着晓光的脚丫看了一路。她的双足很小巧，像她的身子一样玲珑，足底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成了棕褐色。陈园本来很爱干净，却觉得这样的脚丫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她们绕到水房旁边洗了脚，清清爽爽，比起自己的脚，陈园更想看晓光的脚底。她觉得，既然晓光整天都打赤脚，脚底应该生了一层茧。但是她发现当晓光把脚上的灰泥洗去，露出粉色的肌肤，竟然没有一点瑕疵，她的脚丫比自己一年终日捂在鞋里的皮肤还要细嫩。晓光的脚心在凉水的冲刷下变得通红，十颗脚趾也成了淡粉色。陈园看呆了，等到晓光洗完脚看向自己，才尴尬地扭过头。两人在校门口分别了，陈园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想了解这个赤脚女孩的更多事情。

假期的第一天，天刚蒙蒙亮，陈园就瞒着家人冲出了家门，来到了附近的公园里。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再体验一次赤脚的感觉，那么就从草地开始吧。初秋的露水凉凉的，一下就打湿了她的脚底，她有了退缩的意思，但是一转念想到晓光的身影，这想法就消失了。她慢慢走着，青草抚摸着她的脚心，白皙的皮肤成了粉红色。她又跳起了舞，累了就坐下来歇一会儿。渐渐地周围有了零星的晨练的人，她本想躲开的，但是克服了害羞的心理。毕竟谁看到有人在草坪上赤足练习舞蹈，都不会再多想什么的。
草坪比任何毛毯都要柔软。原来原来赤脚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情！陈园想道。可是自己小时候，哪怕在地板上光脚跑两步，妈妈也会呵斥的。
等到太阳已经升起，陈园穿上鞋子跑回了家。她跟爸妈说在学校里交了新朋友，赤脚的事只字未提。那天晚上陈园做了一个梦，梦见和晓光一起赤脚奔跑。陈园第一次这么期盼开学。

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放学之后。陈园等到教室里没人了，二话不说脱下鞋袜，百米冲刺到了走廊尽头推开了教室的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晓光。但是撞见了一个男生。
“你找谁？”
“请问晓光在吗？”
“她刚出去了，书包还在，应该没走。——哎，你怎么也光着脚？”
陈园已经往后退了几步，不想还是被男生看见了。
“呃……我的鞋坏……”她支支吾吾地说。
“你也和那野孩子学的吗？”
陈园很愤然“你不许说她！”
“那随便吧，我不打扰你们了，拜拜。”男生说完扬长而去。
她感觉自己有点傻，事先没有约定就光着脚跑到人家教室里。而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她觉得晓光一定会在教室里等她的。很多时候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做法理性归因。而陈园也没空想这么多，因为她今天想来找晓光做一件事。想到这，她又激动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晓光进了教室。陈园的双眼发了光似的，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晓光。
“晓光，我们去操场跑步吧！”
“跑步？为什么要跑步啊？”晓光觉得莫名其妙。
“我想和你一起赤脚跑步，可以吗？”
“可以……也倒可以”晓光被陈园的直白震慑住了。
“好！快走吧快走吧！”
陈园蹦蹦跳跳来到了操场。简单地做了做准备运动就开始跑了。晓光显然是跑步的天才，陈园体育的底子也不差，但这是她第一次赤脚跑步呀。跑道不算硌脚，陈园能感到一粒粒的塑胶，脚底暖洋洋的，那是日照留下的余温。啪啪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校园里响起，两人就这么不停地跑着。她们谁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大概四五圈以后，陈园感到脚底被磨得有点疼了。就停了下来，晓光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
“爽啊！”晓光直接喊了出来。
“真的？”陈园第一次见晓光这么开心，自己也欢喜。她坐了下来，看见自己沾满砖红色污渍的脚底，因为和地面摩擦而发热、发红。脚心有一点痛，痛感像是轻微的烧伤一阵一阵传来，但是都在忍受的范围内。她在心里欢呼了一下。
“陈园，你怎么想起来要光脚的事啊？”
陈园把两人相遇后自己的经历，打心里喜欢上赤脚的过程全部给晓光说了一遍。晓光做了一名忠实的听众，微笑听着陈园讲完。
“那晓光你呢？你是怎么喜欢上赤脚的？为什么要一年四季都光着脚呀？你也讲讲你的故事吧!”
听了一连串的问题，晓光的表情凝固了片刻。“这个，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以后再说吧。”
“那……我有一个想法，我们一起参加运动会吧？”
“运动会？”
“半个月以后的运动会，我们参加接力，一起光脚跑步。”
“为什么你突然想起来运动会的事啊？”
“你又不给我讲故事，总得答应我一个要求吧。”
“不是，我非得答应你一个要求吗？”
“你可以一个也不答应。”
短暂的沉默
“行吧，运动会我参加。”
陈园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汗珠从她脸上滚过，现在好像还是夏天。

晓光和陈园不一样。晓光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赤脚的经历。
晓光还小的时候，冬天里和伙伴在河边一起玩，一次天色晚了，别人已经回家，晓光踩进了冰窟窿，不知道怎么的，棉鞋掉下去了，又没有穿袜子，挣扎出来已是赤脚站在冰面上。她在三九天里光着脚，又湿了半条裤子，冻得直发抖。她坐下来大哭了一场，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起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害怕自己也会因冻伤而截肢。在半个小时的恐惧煎熬之后，她站了起来，拖着通红的脚丫往家走。起初她痛得难以忍受，但是不久后就麻木了，只有踩到锐利的冰上，还会有撕裂般的刺痛。她看不清路，只能借昏暗的光看见自己可怜的脚。脚心脚背都冻成了深红色，脚掌踩到雪的地方又是蜡一样的惨白。就这样她流着泪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家里的时候，她的家人正在发了疯似的找她。母亲看到她这样简直被吓傻了，赶紧用温水给晓光泡脚。随着体温的恢复，她的脚又是火烧一样的疼。她想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还没等她开口，母亲先哭着把她毒打了一顿，叫她再也不许乱跑了。晓光感到莫大的委屈。之后的几天，晓光都被锁在屋子里，实际上她也没法走路，她的脚上起了好几个水泡，一挨地就疼得钻心。父母没问她脚的情况，她自己也忍着痛不说。过了几天水泡消了，她的脚又退了一层皮。这才能下地走路。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她的脚才好。这时候雪还没化，但是晓光却变了。
一天早上，晓光觉得自己已经能够行动了，于是翻下床去，披上外套，不穿鞋就往外跑。外面气温低，地上还全是雪。旧雪很硬，晓光的脚针扎一样的疼。她咬着牙坚持住了，因为她知道不一会脚就会麻木的。果然她很快就感不到疼了，就连碎冰划破了她的脚心都没感到。她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脚印，有的还带有斑点血迹。又是不知道跑了多久，她通红的脚丫沾满了雪、雪融化成的水，还有雪融成水后再冻成的冰。
她跑回了家，故意让母亲看到自己的脚，好像那双冻得发紫的脚是一种战果。结果大出所料，母亲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回厨房做菜了。
晓光突然间很失落，哪怕妈妈再打自己一顿呢？她什么也不说是什么意思？她独自抚摸着自己冰凉的脚底。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再被冻伤，这样也许能引起母亲的注意。可是冰雪融化后，晓光感到一阵暖流流过脚底，竟然很快就恢复了，晓光狠狠地在地上跺了几下，就是不疼。
晓光想不明白了。
也许是一种提前的叛逆，自那之后，晓光从来都不穿鞋，好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而父母从来不跟她提鞋的事，好像这么做只是省下了买鞋的钱。晓光到哪都赤着脚，渐渐适应了赤脚的生活。这场闹剧让她有了赤脚的习惯，还给她留下了一个永远难解的心结。
以后上学的日子里她也不穿鞋。因为是十八线的县城，老师除了责问她几句更多是懒得管。广播体操等活动她一律不参加。有人拿她光脚开玩笑，有人说要送她鞋穿，她都不搭理。光脚成了她生活的方式，也是她逃避的方式。她并不喜欢光脚，只是不讨厌它。自己的双脚早就被那一场暴风雪冻得麻木了。
所以当陈园光着脚出现在她面前，她只是有点奇怪，并没有想太多。可是她又一次找上了自己，还提出了一个怪异的要求，这让晓光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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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着玩的，不会有人当真吧
晓光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陈园自己的故事。
晓光坐在床上，蜷了蜷自己的脚趾，盯着脚丫发呆。自己的脚确实挺好看的。晓光本来就不高，一双脚更是小巧玲珑，趾骨的轮廓分明，脚指头透露着健康的粉色。夏天要走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冬天长时间在雪地里跋涉，就算晓光的脚再坚强，也难免烫伤和冻伤。受伤之后，脚上退一层皮，新的皮肤又和婴儿的一样幼嫩。所以晓光的脚永远是最嫩的。晓光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可是从来没觉得什么。真的有人会格外喜欢赤脚吗？她不能理解陈园，她想要理解陈园。
QQ传来了陈园的消息“别忘了明天下午的训练哦！”
晓光回了个好，没想太多，躺下睡了。
陈园和晓光约定，运动会之前每天都来训练赤脚跑步。晓光本来不想回家，也就答应了陈园。
两人很快对此习以为常。夕阳下的校园里多了两个光脚跑步的女生，好像从来就是这样。
晓光随意地蹲在操场边上，看着陈园跑步。陈园的脚也很漂亮，白净的皮肤泛着红润，从背后看，那脚踝与足跟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脚丫这么漂亮的姑娘，却执意要让脚底沾满土灰。这情形有点滑稽，晓光第一次想到，自己在别人的眼里也这么滑稽吗？
“陈园，别脚后跟先着地，你不震得慌吗？”晓光喊道。
“专家说的是！”
晓光低了低头，看到自己沾满油污的脚丫，笑了

吧里没有活人吗

在陈园的心目中，晓光是扫地僧式的角色，要不然怎么敢一年到头都赤着脚呢？陈园现在还有很多顾忌，害怕告诉家长，害怕被同学嘲笑，害怕被路人盘问。因为偶然的机会强烈迷恋上赤脚的她，把晓光当做崇拜的对象。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变得像晓光一样强大。
她还下决心，一定要问出晓光喜欢上赤脚的来龙去脉。她太想知道是什么给了晓光赤脚的勇气了。她幻想着晓光的经历：晓光的爸妈不仅不反对晓光赤脚，还让晓光在各种地方赤脚，磨炼她的意志。草原，树林，泥地，沥青，水田，雪地……想到这，陈园的心颤了一下。晓光真的要在雪地里赤脚吗？多可怜呀！难道她必须要光脚在雪地里跑步，冻伤了也不能停下？是不是她也经历过了流着泪咬着牙的坚持，宁愿双脚冻得红肿也不放弃……才有了今天的坚强？想到这，她屏住了呼吸，想象出童年的晓光，赤脚在雪里踉踉跄跄，从雪堆里艰难地拔出一只冻僵的脚丫，又踏出下一个雪坑，一边哭也要一边向前走。陈园心中涌上一种敬佩与爱怜混在一起的说不出的感觉。她无理由地相信，晓光一定是赤脚走过雪地的，正是雪地造就了晓光的坚强。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单纯这个想法就能让她退缩，要和晓光一样强，恐怕是很艰难的事。
晓光的经历，陈园竟然猜对了一半。
她想要了解晓光的经历。她太想了解晓光了。
陈园努力靠近晓光。她每天都坚持着光脚跑步，脚上有了一层薄薄的茧，跑起来也不疼了。一次她鼓起勇气，放学后提着鞋子走到了公交车站。有人向她搭讪问她为什么赤脚，冷不冷，她只是笑着说鞋坏了。在车站，陈园看了看自己漆黑的脚底，满意地穿上了鞋子。赤脚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困难！陈园从心里告诉自己。
但是在陈园的潜意识中，自己和晓光的距离还是很远。一起跑步的时候总是自己话多她话少。陈园猜不透这个把赤脚当成生活的姑娘。在她的梦里，晓光只穿一件单衣，赤足踏入雪中，往后只冷冷的一瞥。陈园想要追上她，刚跑两步就陷下去被雪掩埋。她从梦中惊醒了。

雨下了一天都没停，傍晚好歹小了一点。晓光放学之后在窗口发了一会呆。心想陈园肯定先走了，所以直接走向了校门。晓光是晓光，肯定不会打伞，她淋着雨慢慢走着，结果后面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不许走！”一回头，一件红雨衣出现在了她眼前。
晓光没忍住笑出了声。陈园的样子太滑稽了，身披红雨衣，裤腿挽了起来，赤脚站在雨里。
“你咋这样啊”晓光一边笑边说。
“今天还没跑步呢。”
晓光笑得停不下来。陈园拽着她就往操场走。
“你这样怎么跑步？”
“我肯定要把雨衣脱了啊！”
“饶了我吧，女侠。”
“不行！”
初秋的雨有些凉意。一整天里陈园都在犹豫，反反复复几次才下了决心。放学后她披上雨衣来到操场，光脚踩在鞋上，先用左脚试了试，凉！陈园这次没有退缩，右脚也离开了鞋子，做着高抬腿的动作。在雨水的润湿下，橡胶的触感更为鲜明。她跑了两步，很快就不感到冷了，相反，血液循环的感觉有点很温暖，她看看自己的脚底，红红的，沾上了几片落叶，一点也不脏。她迫不及待开始跑步了，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晓光，陈园大胆的跑到校门口，才把晓光抓了回来。
陈园脱了雨衣开始跑步，起初是慢跑。等到习惯了湿滑的地面，就开始加速。晓光看陈园跑得快了，一声不响地超了她。陈园在后面追，总是差一点。因为脚丫长时间被水浸泡，跑起来比平时要疼。两圈全速冲刺之后，陈园感觉快到体力的极限了。这时晓光一闪，跑进了操场中间的草坪。
这块草皮质量很差，坑坑洼洼的。陈园跑了几步，刚好踏进一个水坑，发出一阵哗啦声。她索性停了下来，让自己的双足浸在浅水里。草叶弄得她的脚有点痒。霎那间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陈园的校服已经被淋透了，回家肯定要挨骂的。但是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感受着细雨打在身上，让赤脚的感受慢慢在回忆中定格。
距离运动会还有两天。

陈园是有了想法就会付诸实际的人。她找来两个姬友当队友，和晓光一起组成了一只跨班级的队伍。当然，她们不用赤脚，陈园也没跟她们说光脚的事。她甚至没告诉她们要和晓光搭档。她只是说有个“神秘嘉宾”。另外两人也很配合地没有问。
运动会那天，陈园很早就醒过来，她太激动了。这一天她已经盼了半个月。一想到今天要在全校同学面前赤脚，她就心跳不已。她在脑海中不断播放着这样的画面，晓光把接力棒交到自己的手里，然后用迈开赤裸的双脚飞奔，像燕子一样轻盈地冲线……
大家一早搬着凳子到了运动场，人们在围墙上挂起横幅。嘈杂的声音填满每一个角落。喇叭声穿插于其中，同学三五成群地唠嗑。这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运动会。
陈园站在跑道边上，望着湛蓝的天。一丝白云随风飘动，隐到教学楼后面去了。这是一场独一无二的运动会。她的心在怦怦的跳着。
自己还是不够勇敢呀。虽然已经在脑海中排练过千百遍了，到了比赛跟前，脱下鞋子却成了一个比登天还难的动作。在同学的目光下赤脚走上跑道，马上就会成为焦点的。陈园还没有做好这种准备，她还没有。
“晓光肯定是不会怕的……晓光呢？”她往对面班级的位置望去，看见晓光也站在跑道边，正在悠闲地拉伸。不愧是晓光啊！陈园调整着呼吸，试图冷静下来。
“哎，对面那女生怎么光着脚。”注意到晓光的不止陈园一人。
“在哪？”班里的两个男生议论起来。
“看到了没？”
“我操，还真是。我好像听说咱学校里有个人一直光着脚。”
“啊，真的？她不怕脏吗？”
“你可以给人家舔舔干净。我看你眼睛都直了”
“滚，你怎么不去舔？”
“我怕她踩到狗屎。”
“洗干净了你就肯舔了？”
……
陈园忍不住了，扒下鞋子就往男生扔过去。
“谁TM……陈园，你找事啊？”
“你们敢再说一句？”
“我们说说怎么了？她是你爹？”
陈园阴着脸。
男生突然露出猥琐的笑：“算了，我就不计较了，鞋子我先替你保管。你可以学你的野人朋友。”
陈园还在气头上，把另一只鞋子也砸了过去，然后顺手扒下袜子。大步流星的走过了跑道去检录。
现在一切顺理成章。陈园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全班目光的焦点。
她的脸上是滚烫的。不知道是因为吵架还是害羞。她好像听到人们在讨论她的赤脚。
真的，赤脚不算什么。乡下的孩子，哪个不曾赤脚飞奔在在田间地头？就算在城市里，水泥、砖石或者柏油，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人们用双脚感受它。赤脚跑步，有什么不一样的？赤脚跑步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体验，那感觉自由极了，你得试试才知道。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是，人们却把赤脚看成一种怪异的行为。大家实在是太大惊小怪了。
大家太大惊小怪了，陈园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心跳还是太快。她走到晓光那里。
“晓光，我好怕啊……”路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这对赤脚的女生。
晓光拍了拍她的背“我也没办法安慰你，习惯就好了。”
这时另外两个女生来了。她们大为惊讶。“陈园？你俩怎么光着脚呀？她就是你说的嘉宾吗？”
陈园给她们介绍了晓光，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们听完后，做出了一个评价。
“牛！”

晓光跑第三棒，陈园跑最后一棒。陈园走到起跑线，活动活动身子。白日耀眼，她抬起脚，看到一个脚趾分明的影子，强烈的日光让她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隐隐约约，她觉得议论自己赤脚的声音少了。零星响起了为她打气的声音。
加油吧，一切都押就在这一刻了。
发令枪响。第一棒在跑过弯道后排在第二，第二棒有些拉胯，被超了两名，接力棒传给晓光，运动场上出现了一道闪电。晓光飞速地甩过弯道，不用一半路就回到了第一名。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浪潮。
好样的，晓光！赤脚的晓光！
陈园开始起跑，晓光离自己两米，一米，最终把接力棒递在了自己手上。同时晓光也扑倒在地上。
陈园停下来了。
“你在干什么？？”晓光莫名其妙。
陈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晓光的约定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也或许是在潜意识里猜到了这样的可能（不然不会反应这么快），但坚决不愿承认。陈园看到了晓光迈最后一步时脚被什么硌了一下。陈园心一沉，一步也没跑出去。
跑道上偏偏有一颗天杀的小石子，这小石子偏偏长得锋利，又偏偏能把自己隐蔽在跑道中。偏偏出现在她们的跑道上，偏偏在晓光的最后一米。陈园事后想起这件事，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小说里，这一切都是作者的一个低劣的把戏，用来折磨晓光和自己。在那一刻，陈园百分之百确定晓光受伤了。她在瞬间里做出了一个令大多数人匪夷所思的决定，直接放弃了比赛。
殷殷鲜血从晓光的左脚底渗出来。晓光的脚用尽全力着地，那颗石子因此在她的脚心拉开了一道口子，足足有七八厘米。

陈园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样的伤，她有点绝望了，心想这下完了。但是她又明白自己不能失控，她还要对晓光负责。比赛已经结束，陆续有人围了上来。
“我这就送你去医务室！”
晓光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能走。”还没走出半步就被陈园一把拦住，地上留下了半个带血的脚印。
“别逞强。”陈园说着，把晓光背了起来。晓光身子轻，背起来很容易。“你们让一下！”陈园快步向医务室走去。
陈园背着晓光走近医务室。晓光的左脚还在滴血。医务室的老师吓了一跳，赶紧给晓光止血、消毒。
“怎么着了呀？你们。”
“光脚被石头划了。”陈园替晓光回答道。
“光脚？怎么回事。”
“运动会……光脚跑步”
“嗬，真够可以。你也光脚跑步？老师看了看陈园。”
“啊，”陈园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穿上鞋，尴尬地涨红了脸。现在不是尴尬的时候！她在心里这样提醒自己。
“待会得去医院，越快越好。伤口太大了，可能要缝针。得打破伤风。”
“去医院？不用吧。”晓光用一种不服气的口气问道。
“你可别拿你的生命开玩笑！真破伤风是不得了的。”老师严肃起来。
晓光自觉无趣。心想，自己光脚受过的伤多了，从来没打过什么破伤风。
陈园回班拿了鞋子。她现在就要带晓光去医院。
陈园飞回医务室，却发现晓光正站在门外。她趁老师不在溜出来了，左脚还缠着渗血的绷带，像是赤脚的游击队员。
“唉！你干什么，晓光！”
“怎么了，出来走两步。”
“你傻吗？快去医院！我背你。”
“我能走路，你看。”晓光说着迈了两步。
这也并非晓光逞强。大一点的割伤是不怎么疼的。但是陈园不这么想。
“我看你就是傻。”说着又把晓光背了起来往医院走。晓光想反抗，转念又觉得没有必要。反抗太幼稚了，还不如趴在陈园背上睡一觉。
医院很近，一个路口的距离。陈园把晓光安置在椅子上。
“我跟你爸妈打电话了，她们很快就到。我有事先走了！”陈园急促地说。
“唉，别呀，你……”没等晓光说完，陈园已经不见影了。

陈园在淋浴房里，漫不经心地脱着衣服。她的脑子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
白天的各种画面在她脑子里重现，一幕接着一幕。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反应不过来，甚至有点麻木了。
但是，当她看到鲜红的血液从晓光脚底渗出那一幕，她的心总会被扎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
晓光现在还好吗？
她不敢给晓光发QQ。她本可以一直在医院陪着晓光的。但是她不愿意接受自己让晓光受伤的事实，因此选择了逃避。
要是自己从来没遇到晓光该多好呢？
陈园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浇在身上，让她几乎窒息。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眉头皱紧，身体也缩成一团。
渐渐地，凉水不那么凉了，变成了一种温凉的感觉。陈园的脑子变得空白。
接着，她又看见了在雪地里赤脚的晓光。她的脚已经冰凉，沾满雪花，冻得赤红，脚踝上还有淤青。
晓光抬头看了看，雪原望不见尽头，然后低下头继续走着。
那一刻，陈园做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