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道:‘我不冷,进宫前忘了换衣服。’太后又道:‘从外面来?’冷峻道:‘我从承恩寺来。’朴太后笑道:‘什么时候参上佛了?’一旁的李太妃陪笑道:‘平王爷倒是有先帝的风格。’
朴太后对冷峻与凌冰笑道:‘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替李太妃十二月过生日的事。往日都是在宫里头摆宴听戏,也都腻了。依我说,今年改一改,不如上山赏梅。’
李太妃笑道:‘太后折杀我了。’朴太后拉过李太妃的手道:‘李德妃当年可是后宫第一美女。’说罢指着杨梅道,‘模样身段和杨才人不差哪里去,先帝说她是‘芳灵慧性’,特地把景平宫改了‘美眷宫’给她住。’李太妃掩口笑道:‘太后取笑,如今可是老了。到底是杨才人青春可人。’杨梅闻言,低头娇笑。
凌冰看了看李太妃,她四十多岁年纪,眼角爬上了细纹,鬓旁也有了灰发,可是依旧荣光照人,端丽难描。太后说她当年是新罗后宫第一美人,此言确是不虚。李德妃14岁进宫,一时恩宠无限。美眷宫前,碧水潭边,彩衣如花,长袖胜雪,不知折煞了多少后宫佳丽的颜色。
冷峻对生日之事毫无兴趣,更不关心美人,但听朴太后说到先帝,忍不住问道:‘母后,先帝过世前十年,一直住在菊圃苑?’朴太后知道他总会问起,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强笑道:‘是,先帝晚年潜修佛法,闭门不出。’
冷峻道:‘你可见过他?’朴太后摇摇头:‘没有,我常常做了他爱吃的小菜,亲自缝了衣服,叫人送去。’
冷峻道:‘别人说他晚年过得清苦。’朴太后心中闷痛,低头不语。张仲坚见状,忙顾左右而其他,笑道:‘可是菊圃苑太素净了?还缺什么尽管同内务府说。’
冷峻显然没有领会张仲坚的意思,忙道:‘我不缺什么。’他想到屋子里的叹息声,只问:‘先帝为什么事难过?’朴太后闻言,大为不悦,温声道:‘胡说,谁在你跟前嚼舌根子?’
冷峻只顾着疑惑,没注意到太后的表情,接着道:‘没有人说,我自己听见的。先帝为什么离开宫不见你们?’
朴太后听了,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心下更凉。几位太妃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李太妃忍不住,冷笑道:‘我们都是被先帝当成死人的,总不是为了那个狐媚子---。’
话没说完,已经被朴太后喝住,她沉默了许久, 强笑道:‘总是哀家不好,留不住先帝。’众人听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屋子里静得吓人。冷峻这时发现张仲坚沉下脸来,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看到朴太后耳旁星星白发,微微气喘,双眼中泪光点点,心中更加懊悔,沉声道:‘母后,是我不对,我以后不再提了---’
朴太后笑笑:‘罢了,不提这个,方才说上山为李太妃庆生,你们都说说怎么办好。’众人忙你一言我一语出起主意,将刚刚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
只有凌冰看着冷峻心中犯疑,师兄向来万事漠不关心,今天是怎么了,忽然生出这许多疑问?
出了美眷宫,冷峻与杨梅陪朴太后去后院喝茶说话。凌冰惦记着过冬的事,辞了朴太后,随张仲坚到前殿议事去了。
杨梅陪跟着太后往后院走,穿过朝华门,她抬头看见不远处高宇飞檐,鳞次栉比,正是贞平宫的外墙。梁禧嫔死后,贞平宫无人居住,改做佛台。如今虽已荒凉败落,看这峻宇雕墙,依旧想象得到昔日的穷奢极侈。
朴太后回了永安宫,心乱如麻,晚膳也没有进,回到寝殿更了衣便遣退了侍从,独自倒在贵妃椅中,耳畔只是听得:“别人说先帝晚年过得清苦”“他为什么不见你们?’字字声声,隐约回荡在耳,但觉一颗心空空如也。
窗外下起雨来,宫灯在雨幕中朦朦胧胧,朴太后抬眼望着铜镜中苍老了的容颜,思绪飞到真智二年的那个夏天。
荷香飘飘,柳畔青青。新罗王大婚,年仅十七岁的她入主中宫。少年夫妻,耳鬓厮磨。那时她秀外慧中,知礼自重,谁不称颂?
那一年,他为她做了八宝珠盖车,携她出游。她一心要做一代贤后,摇头对他说:‘贤圣之君只载名臣,臣妾不坐。’那日他笑着抚摸她的头发,说:‘原来古有班婕妤,今有朴王后。本王有你,再不想那赵飞燕的。’幸福的笑容洋溢在他清俊飞扬的脸上,印在她心里,多少年挥之不去。
朴太后思及往事,不禁唏嘘。铜花镜里,美人迟暮,隔了这几十年的岁月,觉得那好似上一辈子的事,若不是平安王的疑问,直要疑心自己一向便是一个人,从来不曾见过他,不曾爱过痛过,以往的一切,不过黄粱一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