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梨落的帮助下,艳炟拿到了一百根蜡烛和一个大蛋糕。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杯子里剩下的冰焰族元气和血喂到樱空释嘴里,冥冥之中,似乎上天也在悄悄帮忙。樱空释在半天后又醒来,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还在对她浅笑。
那抹淡淡的笑容,和他薄唇上的血一样刺目。
刺得她眼睛酸胀,心也跟着酸疼。
艳炟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兀自低着头攥紧手指。
“没事的,艳炟。”
可是他越说自己没关系,艳炟却越觉得和自己有关系。
不管在梦里,还是在幻世,又是在凡世,她似乎总在麻烦他。
樱空释习惯性覆上她冰凉的手,蹙了蹙眉:“怎么这么凉。”说着呵了口气,两双手交叠在一起,他试图捂热她。
可是那双手却怎么也热不起来,渐渐的,有几近透明的趋势。
樱空释愣了愣,艳炟突然没由来地拉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略带慌张地对上男人温柔的目光,她急促道:“樱花开了,樱空释,你不想去外面看看吗?”
“你想去看?”他的目光随着女子而移动。
艳炟又抱来墙角那束枯萎的向日葵走到他身前,自言自语:“樱空释,你看,其实光也是影,影也是光……”
“光和影并不是绝对的,樱空释。”
他心里渐渐有了一些不安,却还是想去牵她的手。
好像只要牵到她的手,就能扼制住鸟儿的翅膀,就能攥住命运的枷锁,倒退回错过的时光。
可少女仍旧躲开触碰,固执冷言道:“樱空释,你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我早就死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梦境,都是假的。”
“这是一场光影执念幻化的噩梦,所以梦里的一切都是黑白。因为是你的梦,所以梦里的一切都是你做主,所以天气也是跟着你来,想晴天就晴天,想允许我出门就带我出去。我只是留存在雪屋里的零星的元神碎片,你也知道我根本不用吃东西,因为我太虚弱了;可正因为我只是碎片,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也好得特别快。你给我元气、给我喝你的血只是护着我的元神不散,只是在拖延时间伤害你自己。可是我终归有一天会消散的樱空释。”
醒醒吧,樱空释,算我求你了,樱空释……”本是坚定的少女,声音却越来越小,似乎有了不舍。她阖上眼,又慢慢睁开,放下向日葵继续道,“我都放下了,樱空释。”
“真的,我已经很知足了,樱空释。”
买来的那束向日葵里有桔梗,连店家都知道那是永恒又无望的爱。而如今的得到与成全,不就是这场虚假的梦的最好证明?
或许他嘴上的爱,他过分的好,是出于愧疚和执念。
可是短暂的甜蜜错觉好过亿万年的无言等候,她已知足。
沉默的少年垂下眼帘,只是攥着拳头,很久之后才闷声:“我不会让你死的,艳炟。”
“我一定会复活你的。”
“相信我。”少年抬起脸,眼眶早就泛红,声音颤抖,他不顾身上的疼痛,将少女拥在怀里,小心地抱着,却又想锢在怀里。
他并不介意永远被困在有她的梦境里。
所有人都得到了幸福,所有人都会将他遗忘,世界并不需要多余的真神。
即便他一无所有,孤注一掷却失了爱与自由。
艳炟揉了揉眼睛,将泪水吞回了肚子里,她浅笑着推开他,拿来了蜡烛和蛋糕。
“陪我过次生日吧,樱空释。”少女声音平淡,笑靥如花,看不出一丝哀伤,“陪我过凡世的生日。”
好。”他知趣地放开她,即便他不愿承认他明白了她眼中的坚定。
也是,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注定的,不变的结果。
……
她点一根蜡烛,便许一个愿。
漆黑的屋内,似有人摘了几点星火撒来,将她的半边脸也衬托得昏黄,像枯黄的稻草,倔强的双眸里却熠熠生辉。
少女坐在床沿,撅起嘴,略显俏皮地轻哼:
“一岁了,生日快乐!马天赐现在是不是也出生了……”
“两岁生日快乐!马天赐你这个笨蛋,在凡世大家都一样,没有人会瞧不起你的……”
……
“上幼儿园的时候可不能哭鼻子,马天赐……”
……
“十岁了……马天赐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孤单……不,你要交到很多好朋友,不然本公主都瞧不起你……”
没说几句话,她便急促地喘气,额间渗出细密的汗,声若细蚊,无力地躺在樱空释的怀里。
他知阻挡不了她,于是樱空释便点燃了蜡烛递给她,她也干脆省了繁杂的关于自己的话语,道了心声。
……
“十六岁了,马天赐……你可不可以去北方,我想看一场大雪。或许你早就去北方了,那里的雪说不定和刃雪城的一样大,你一定会喜欢的……”
……
“十八岁了,马天赐……你是不是已经上了设计学院了……”
……
“二十五岁了,马天赐,你总会遇见那个有缘人的,她教会你我教不会的爱,教会你自由……她一定比我好得多,没有我这么麻烦……”
……
“三十岁了,马天赐……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呀……求婚的时候是不是要单漆跪地,你好像从来没有跪过谁……”
……
“都四十岁了马天赐,要是你家也有小孩,我可不可以做干妈……不对不对,你怎么可能这么老才有小孩……”
……
“不对呀,马天赐,你是无所不能的真神……你可以和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
“马天赐,你都看了几十年的凡世烟火了,和本公主放的相比,到底哪个好看呀……”
在前面九十九年里,他们未曾相遇。
字字关于他,字字却不提起樱空释。
就像在幻世的一百多年里,他们也从未遇见过。
……
“一百岁……樱空释,忘了我吧。你要长命百岁,要幸福自由地活着。”
最后一句,提起他,却又好像不关于他。
她替他编制了一个预想的完美人生,只要他能做到这最后一句。
在她死后,倘若他能做到最后一句,那他一定可以开开心心的活着。
即便没有她。
少女泪流满面,捂着脸咬牙,她高傲倔强地闭上眼,残忍般尽力不去看他炽热猩红的眼睛。
明明是单纯直白的善意,却字字刺痛他的心,樱空释在轻微发抖,苍白的脸颊上有了显眼的情绪。
少年的心底掀起巨浪,眉拧成一道黑线,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罕见的怒意。
他不会忘,不可能忘,怎么忘,忘不掉。
她早就镌刻在他心上,他永远也忘不掉。
不行!他不忘!谁也替代不了她!
只因她最后轻飘飘的一句话,真神情感的海啸决了堤,心脏上像是受了道道闷雷,海水灌进了心脏,是清晰的酸和疼。
如果他真的那么强大,为何如今会无措得像个小孩一样。
高贵冷艳的真神,也生出了无力与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