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诺芬的《长征记》，福楼拜的《萨朗波》，村上春树的《天黑以后》，三者风马牛不相及，我偏将它们扯一起，谁让我碰巧在这段时间看了它们呢？阅读就是这般自由。
     
     色诺芬回忆公元前401年远征波斯亲历的万人大撤退；福楼拜遥想公元前3世纪迦太基的雇佣军骚乱，搜集资料，实地考察，然后回到克鲁瓦塞的小屋耕耘五载，在1862年写出了《萨朗波》；不知爱旅行的村上又是坐在哪儿写的《天黑以后》？那已经是新千年的2004了。
     
     把横跨两千多年的三本书搁在一起，我看见了什么？一个镜头，在不断地zoom in。
     
     “大流士驾崩，阿尔塔泽西斯立为国王。后来蒂萨弗尼斯向新王进谗，诬告其弟居鲁士蓄谋造反。阿尔塔泽西斯相信了这一诬控，逮捕了居鲁士，并欲置死。但是母后为他出面说情，便又把他派回原省。居鲁士这样遭难受辱，回去之后便开始盘算不再受他哥哥的权力控制，在可能时就取王位而代之。”
     
     没有华美的修辞，没有精妙的叙事技巧，《长征记》何以被立为经典，传诵至今？我想是因为色诺芬朴实的行文间有种自然而生的高贵德性，一种只属于那个时代的精神气质，后世再多的机心妙笔也无法超越。卡尔维诺说，“在今天来阅读色诺芬的《长征记》是件非常特殊的事，就好像我们观看电视或者电影中不断重播的古老战争记录片一样。当我们观看一部黑白的褪色老片，那刺眼的光影对比和加速的动作令人着迷……然而我们很难引述色诺芬：真正重要的是绵延不断的视觉细节和行动。”这正是我的感受，付诸视觉吧：《长征记》里没有长镜头，一个视觉形象到另一个的迅速切换，不同于如今流行的MTV式剪辑，它更像几十年前在电影院里放映的时事短片，一种粗线条的叙事，不讲求过渡，没半点水分，每个画面呈现的都是有意义的行动。
     
     “无花果树环绕着厨房；埃及榕树林伸展到一簇簇葱笼的小树丛边。那里，石榴花在棉花银絮的映衬下格外鲜红耀眼；果实累累的葡萄藤攀上了松树的枝桠；一片玫瑰在梧桐树下盛开；百合花在草坪上东一处西一处地迎风摇曳。小径上铺着搀有珊瑚碎末的黑色细沙；在花园中央的柏荫大道两旁，从一端到另一端，排列着两行绿森森的方尖碑似的柏树。”
     
     福楼拜以精雕细琢著称，他每天工作七小时，五天才能写成一页。像以上这样华丽细致的描述，在《萨朗波》里比比皆是。《萨朗波》同样写战争，要换色诺芬来记叙，所需篇幅估计到不了福楼拜的一半。只是福楼拜拉近了焦距，人物的行动不再是唯一中心，可以来几个空镜头，展现迦太基充满异域特色的宫廷楼阁、民俗风情。就像巴尔扎克《高老头》开篇不吝以大段大段文字描述伏盖公寓的一点一滴，19世纪的许多作家笃信典型环境产生典型性格，注重对物质环境和细节的描摹。如果留心改编自此期名著的经典影片，在影象上也能发觉这个特点。
     
     “晚上23时56分
     
     眼睛看到的是一座都市。
     
     通过空中高飞的夜鸟的眼睛，我们从上空捕捉着都市的姿影。在广阔的视野中，都市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庞大的活物，或者犹如若干生命体纠结形成的一个集合体。……我们的视线特别选定光亮集中的一角对准焦点，朝着那个点静静下滑。……
     
     “晚上23时57分
     
     房间里很暗。但我们的眼睛正一点点习惯这种暗。……我们成为一个视点注视她的形象，或者称为窃视也未尝不可。视点成为浮在空间的摄像机，可以在房间里随意移动。此刻，摄像机从床的正上方在拍摄她的睡相。每隔一定时间转换一次角度，一如人之眨眼。”
     
     村上从虽不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天黑以后》相信也不是他最出色的作品。在这部小说里，村上的笔就是一台摄像机，穿梭在繁华东京的夜空，凝视着几个角落几个人物。小说开始于23时56分，结束在次日6时52分。不知色诺芬会做何想，那不就是他和战士们睡一觉的时间吗，如果没有发生夜战，又无关美德与尊严，它有什么书写的价值？福楼拜呢，他也许会有所认同，但毕竟村上的小说不同于遵循三一律的戏剧，在规定的时间地点有强烈的戏剧冲突，看完《天黑之后》，你完全可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更现代，福楼拜会接受吗？
     
     叙事观念的历史变迁，从某个角度看，就像是一个镜头，在不断地zoom in……
                                    （本文由小资贩个人完成，阿rain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