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兆骞的诗歌在艺术上明显受到过吴伟业的熏染。其近体像吴伟业一样大抵追随陈子龙,步武明七子,“远追信阳(指何景明),近抱黄门”(李岳瑞《春冰室野乘》卷下),这方面姑置不论。而最可注意的,也就是他的七言歌行,如著名的《榆关老翁行》和《白头宫女行》两诗,分别通过“老翁”和“宫女”的身世遭遇以及荣辱变迁来反映家国沦亡、明清易代的重大主题,无疑都是学习“梅村体”的成功之作。这种现象。同样体现在陈维崧的诗歌创作之中。
陈维崧(1625-1682) ,字其年,号迦陵,江苏宜兴人,明末诸生,后于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鸿词,授翰林院检讨,有《陈迦陵文集》行世。他以词和骈文最为著名,同时也擅长诗歌。在诗歌方面,先后拜陈子龙和吴伟业为师。其《酬许元锡》诗中有云:
忆昔我生十四五,初生黄犊健如虎。
华亭叹我骨格奇,教我歌诗作乐府。
这里“华亭”即指陈子龙,吴伟业则是在陈子龙牺牲之后继而代之的。陈维崧的诗歌十分接近吴伟业,不过按体裁来说,吴伟业的近体诗本身也和陈子龙区别不大,因此这方面陈维崧主要还是受了陈子龙的影响;而古诗特别是歌行,则分明是走吴伟业的道路。杨际昌说陈维崧“歌行佳者似梅村,律佳者似云间派”(《国朝诗话》卷二),大抵就是如此。而所谓歌行像吴伟业,当然也就是指的“梅村体”。事实上,陈维崧的不少歌行如《钱塘浴马行》、《顾尚书家御香歌》诸什,确乎都是相当典型的“梅村体”作品。这种情形正同吴兆蓦相似。
从吴兆骞和陈维崧的身上可以看到,吴伟业的“梅村体”早在清代初期就已经有人效仿了。到了后来,“梅村体”为越来越多的诗人所掌握。模拟者纷至沓来,名篇络绎,佳作迭出。如近现代王闿运的《圆明园词》,樊增祥的前、后《彩云曲》,王国维的《颐和园词》,乃至仲联师的前、后《胡蝶曲》等等,从内容主题到形式技巧,都是依照“梅村体”的模型来创作的。这许多长篇巨制,自吴伟业本人而下,构成了诗歌艺苑中一个别开生面的系列组合。“梅村体”的流波之广远,也就可想而知了。除此之外,吴伟业的诗歌还在其他一些方面沾溉到沈德潜、赵翼、陈文述和龚自珍等人。同时,吴伟业也像钱谦益开创虞山派一样,在自己的家乡开创了一个娄东派,并且为这个诗派中的主要作家“太仓十子”或名“娄东十子”——周肇、王揆、许旭、黄与坚、王撰、王昊、王抃、王曜升、顾湄、王摅等十位诗人编纂了一部《太仓十子诗选》,予以宣扬。由此可见,吴伟业的地位和影响并不亚于钱谦益。
总起来看,“江左三大家”中,钱谦益和吴伟业各有千秋,不相上下,龚鼎孳则不免要退避三舍。如果说钱、吴二人不愧为“大家”的话,那么龚鼎孳恐怕只能说是一个“名家”。
不过,对“江左三大家”的相对评价与此不同的人也并非没有,如同时代的曹溶就不满意钱谦益和吴伟业,亦即比较推崇龚鼎孳。曹溶(1613-1685),字洁躬,号秋岳,浙江秀水(今嘉兴)人。他的生平经历同“江左三大家”相似,于明崇祯十年(1637)举进士,曾授御史之职,人清后官至户部侍郎,著有《静惕堂诗集》。他在明末抗疏言事以及在清朝的仕宦生涯,都更接近于龚鼎孳,因此交谊特别深厚。其诗歌在数量上也和龚鼎孽约略相等,并且同样以才气取胜,所不同者主要是龚鼎孽擅长近体而曹溶工于古诗。但有一点需要强调指出,即曹溶在清代提倡宋诗方面颇有功劳。自钱谦益转变明诗单纯宗唐的风气以来,清初许多人开始注意宋诗,广泛搜罗宋人集部著作,而曹溶所得最多,几达二百家。浙东编刻《宋诗钞》的吕留良、吴之振、吴尔尧以及参与其事的黄宗羲,都曾不同程度地受到曹溶影响。可以说,曹溶对于清人宗宋诗风的形成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此外,清初著名诗人朱彝尊,早年曾得到曹溶的多方提携和培育。因此,曹溶在清代诗歌史上的地位不可低估。至于他对“江左三大家”特别推崇龚鼎孳,则大抵是出自一己偏私,不足为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