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六月廿六，这日子看似稀松平常，于我却有些与众不同。不知幼年在哪本有关「三国」的画册上得知，常胜将军赵子龙的生辰正是六月廿六，虽不知真假，却也信了好些年。赵子龙一向是我崇敬备至的大英雄，此情此景若无一番纪念恐怕不妥，因而分付车夫由去京郊的临水红霞转道朝弓箭会馆。）
（会馆里多是健硕的男子比试，而我的目光却落在一位身量尚幼的小姑娘身上，她躲在角落埋头练习张弓，似乎也不过一位初学者。）
（上前柔声提醒道）你这样拉弓小心伤着自个。

（“你这样拉弓小心伤着自个”，她道。猛然回首，只觉这位妇人虽有些许面熟，于我却并不算相识，是以我又复归原位，继续张我的弓。）
（卓群格格有些怕生，源自幼年与阿兄出门顽的一桩偶遇，差点儿叫拍花子的拐走，靖王府的家丁直寻到深夜。王父朝阿兄发了好大的火，拿着竹笞作势要打，母亲鲜罕地没阻止，只沉默，瞪哥哥的眼神恐怕比王父还狠厉三分，那一夜我是由小苏拉哄睡的。）
（她的声音同母亲的有些像，很是软和，又松了手，旋身后上下打量一番她端方雅正的装束，一瞧便知是哪家深居简出的福晋格格，问道）你也会射箭吗？

（觉察了小姑娘的眼神里满含打量，心知人见我装束不似寻常擅射之人，因而满心犹疑，并不气恼，反倒大方任人打量，笑言）会呀，我虽是汉人，但旗中女子哪有不会射箭的，只是不算拿手，但基本功尚在。
（我注意到她于我说话时总是时时摩挲她的弓，因而眼光也不禁落于其上，那是一把古朴甚而堪称陈旧的弓，并非弓箭会馆会供给的种类，何况看形制那是一把为成年男子设计的木弓，而非给稚女练习用，我之所以推断拉弓会伤人正因她所用乃不称手的弓箭，便问道）这把弓很特别，是你的？

我只刚学了一点点。（一语毕，便没有后话了，像是在为自己身为射箭的外行而开脱。然而卓群格格的膺府内确乎生出了一股委屈：王父是射箭的好手，他引以为「宠」的女儿却不擅长，被外人一眼识破。假如有王父手把手地教就好了，可惜王父不在人世，这不能怪她。）
是。（握着弓柄先斩钉截铁地回答，旋即就犹豫起来）也不算...这是、这是我阿玛的弓。
（卓群格格念起那位声称王父朋友的伯父将这把弓交到她手上的情形。这把弓早在王父的少年时代便被转赠出去，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父亲的遗物，但觉禅将军将弓「还给」她，说这是传承。）
阿玛年轻时把弓送给了别人，后来，阿玛去世了，别人再送回我，叫我留个念想。

（眼前的小格格低垂小脑袋，耷拉着一对耳，像朵晒蔫了的向日葵。难以抑制地，对这位姑娘油然而生一种怜爱之情，却又在瞬息之间释然——她哪里需要别人刻意的怜悯和爱护，虎父无犬女，尽管我还不识她的父亲，但她一定会成为像她父亲一样坚强的人。）
因为是阿玛的弓所以想尽快学会射箭对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展颜缓道）好孩子，你阿玛在天之灵一定会觉得宽慰的。

这张弓来自草原，给我的那位伯父说，「草原上最好的猎手人人都有一张这样的弓」，这是阿玛当年把宝弓赠他时说的话。这把弓陪将军伯父南征北战，击杀了许多敌人，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弓柄上的光泽不再，那也是他最趁手的武器，他永远惦念与这把弓相伴的时光。
（我知道，将军讲的不只是弓，更是王父与他之间少年相识的情谊。）
所以我想尽快学会射箭，让阿玛的弓不在我手上被埋没。

（一念闪过，忽而福至心灵地）既然如此，我来教你可好？
（见人满眼狐疑，不恼反笑地问她）是觉得我看着文弱，不能教好你麽？（见人拼命摇头，便轻抚她的前额）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你先听我讲，看看是不是有道理，你还小，而我又是个女人，要拉开为男子设计的弓箭光凭力气可不够，还要使些技巧，可对？
（手一伸，接过她的弓来，寻准关窍一拉，便得奇效。）

（「人不可貌相」，寥寥几辞之间，竟恍觉经年，不知今夕何夕。念及少时母亲曾教诲的不可以貌取人，二者岂非有异曲同工之妙。）
（母亲虽非簪缨名门，却也是正经八旗家出来的可人儿，听闻她在少时曾随外祖游历江南，活得豁达洒脱，唯独情根深种能令她臣服，也正因如此，她没有寻常满族闺秀固有的高人一等的偏见，才教我不能以貌取人。）
（她真的有点儿像母亲。当她张开了弓问我如何时，我才回过神来，答道）您说得对。

（我把弓递还她，又站于其身后，左右手分别握着她的手腕，而她的手又握着弓，如斯手把手地教她张弓，她亦很顺从地听我指挥。当弓弦被被我握着的她拉开，静滞了一会儿，直至因觉她无碍，这才出声提醒）
我要放手啦，你仔细些，别被弓弦弹着。
（语毕才敢放手。而虎父焉有犬女，小姑娘将弓弦保持得极好。）

（当真正拉开弓弦，尽管不是全凭自己的力气，也足矣振奋人心）您放心，就算被伤着了我也不会哭的。
（王父也曾负伤，那可是比被弓弦弹着更为严重得多的伤，而王父无惧无畏，甚至没吭过一声疼。）
（卓群格格念起那位声称王父朋友的伯父将这把弓交到她手上的情形。这把弓早在王父的少年时代便被转赠出去，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父亲的遗物，但觉禅将军将弓还给她，说这是传承。）

9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