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
少年人，有梦，有意气，精力旺盛而热烈莽撞，有多愁善感，甚至也不妨有狂妄或荒唐的想法。他安静听完周痕的说法，敛去仅剩的最后一丝怒意，颇为无奈且纵容地揉了揉学生的头。
他学生时期在做什么呢？当三好生，被老师喜爱的第一名，因此倒是没人敢招惹。听着高年级学长嘴里吐出辱骂同桌的脏话，或是在暗巷偶遇一场单方面的殴打，也仅仅是听过、路过、走过——被欺负的不是他，欺负人的也不是他，凭什么叫他迈出乌托邦，离开安全区，向别人伸出手呢？
他望向周痕，痛苦又欢愉，那些想法同千万次未迈出的步子一样缩回不可告人的位置。后脚跟着人进入医务室，向值班老师打了招呼便熟练地打开药柜。
不由分说地固定住周痕的脑袋，四指穿过发丝，扶在敏感的后颈上，拇指在唇侧轻轻触碰了一下，让他侧过头去，他看学生因为抿唇而有些紧绷的下颚线条，想着成长真是件很快的事。
“可能会疼，忍着点。”
吸满碘伏的医用棉落在脸上，留着深红的印记，把原本青紫的伤痕变得更为夸张——但痊愈总是需要过程，生长也必将伴随着痛和痒。
为看清伤口，他凑得很近，几乎是耳语般说道：“我允许你打架，但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要打赢，第二是不准受伤。”

万以年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万以年顿住笔，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公式定理此刻都被对方用以不痛不痒的态度抛出的一句话清了出去，声音不大但落在他这掷地有声，余震不小要自己反应一会。丢下笔，对上裴既明分过来的视线，本该是有些背光的窗旁却能辨清目光的终点，万以年循迹溯洄，瞳仁有细微的颤动，是讶异，掺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多是他不愿承认的各种，搅在一起饱泛酸涩。本想伸手揉揉人头发，顿了两秒后手握成拳头朝对方后背轻砸一下。
“……说什么呢，小考而已。”
出口的话语经由半天后在万以年拿出那张半面满是裴既明笔记的试卷后又开始回荡在脑海，他坐在书桌前复盘错题，盘着盘到了白天发生的种种，右手捏着试卷头埋进臂弯。一样的洗衣粉味道，自己又将头埋得更深，那种午后困倦感再度袭来。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另双手插进口袋摸到人扔进来的那杆笔，白天没注意到。他像打了个手肘没撑住的盹登时清醒，一种难题得解的快乐。笔杆卡进指缝被转了几圈后完美甩飞，万以年捡起来后径直走向隔壁关上门的房间。
“睡了吗，你的笔还在我兜里。”
　　 明明可以明天在教室顺手还了。

　　　　宋檀
他的话让周痕惊讶了一阵，或许人在瞥见彼此真实面目的瞬间都是陌生的。只是年长者在此方面多些从容——他也曾是学生，接触过各样同龄人，然后当老师，站在讲台上将那些自以为藏蕴妥帖的小心思看得透彻。
周痕乖戾的模样，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软刺，蜷缩着，拨开或许能见柔软的肚腹。
学会保护自己总是好事，他并非打算强迫年轻人袒露脆弱，至少，并非急切，反正他也不觉扎手。
“我可不会打架。”他笑着把碘伏棉扔进垃圾桶，慢条斯理地擦拭金属镊，“或许因为我在的地方很难发生暴力。”
想象他站在巷子口，抱臂围观两派学生剑拔弩张，笑着说不用在意我，打你们的架吧——就好比迈入上课后嘈杂的教室，故作若无其事道，哎呀，你们怎么不聊了？没有人蠢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开启话题，就如也不会有人蠢到进行一场斗殴的表演。
“李老师那边我会去解释，但你也要道歉。”严肃的表情只维持片刻便软化下来，无奈道，“写个检讨就行，网上那么多废话文学，你找个字数多的抄了。”
他抬眸看了眼表，“时候不早了，你走读吗？别太晚回家。”

万以年
　　　他收回掌心，拇指蹭过方才沾了凉的那处，对方收走的指尖连带抽走了份自己的心绪，这下动作带着点不被察觉的磨蹭勾起些怪念头，升起一股子别扭。万以年甩甩手，见人一副说错话的样子，噗哧一声没忍住，又忙摆了摆手着急解释其实没那么重要，正要开口安抚就听到父母那边传来动静。他放慢放轻动作从内将门关上还顺手关了大灯，不知道的以为要干什么坏事，摸黑替人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期间的十多秒没少碰着人。
　　　“没有，非要说惦记的话是因为你解的那道题——原来我弟弟平时是藏拙啊。”
　　　万以年平时也不大往裴既明这里跑，起先往前心虚地挪了几步，然后大摇大摆地往椅子上一坐。压低了音量，尾音却翘起。他转过身子跨坐，下巴搁在椅背，略微歪着脑袋投去故意打趣的视线，弯起眼角笑眯眯的。他在暖色光源前仰头，看见薄色的点光所及之地有限无法全然到达站在不远处的人，影块就此斑驳砸开构成不纯粹的明与暗，裴既然站在那像被揭下的影，纸张般徒然锋利，好似只需他一用力就轻易生出折痕，自己也落道口子。刚才注进去的奇怪念想由此泄出，他开口，鬼使神差般。
　　　“不过，你刚刚这是在关心哥哥吗？”

　　　　宋檀
穿过七月流火的午后，衬衫上烦热早已散尽，煦风拂着倒是有些昏昏欲睡，潋滟水色流转在桥身之下，织成一张破碎的网。周末学校没有补课，他本乐得清闲，饭后茶余在学校附近走动，球场内的男生正抬手抛了个三分，眉眼间尽是飞扬的少年气，像鸟雀跳跃在夏日林梢，总能让人跟着变得明亮和煦起来。
他驻足观望片刻，柔和了眉眼。垂眸瞥一眼腕上的表，想着也快到和周痕约定的补习时间了，便抬步离去。
他单身，独居，也没什么置办的爱好，家里冷清简单得不像是租赁两年有余，如大型标本，停在他刚搬过来的模样。或许还是首次有外人造访，他思忖片刻，在附近花店买束鲜花拎上去，成客厅黑白灰中唯一一抹亮色。
数学习题和打印课件被装订好，有条不紊地摆放在桌上，他用笔勾勒两下，听到门铃声响起。

@林川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