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应四年秋，风荷尽败、苇花初盛。】
【嘉瞻务观将辞我越关山、赴戎机。他将代替爱新觉罗试英，完成未竟之志、难圆之痴妄。禁庭箭场，沈默为帝子捧箭的少年终崭峥嵘头角、始登青云，任命所赴尤是自己心驰神往……很难说是艳羡更多、还是伤怀更甚。四所撰风檐下、互作扶持的二人分道扬镳、风流云散。】
【老实讲来，嘉瞻确是个不错的伴读，脾性与我相投，纵年深日久、朝有竞短争长时，亦止於昏夕。嘉瞻又实在狡猾，细数来，让步通常由他起头，却多是我俯首收尾。】
【今日瑶台小亭温酒，其名有三：一贺他策名列就，二祝他仕途坦荡，三为全河梁之谊。故不宜追忆旧事，免坏了这份好容易酝成的情境、愁绪。但霜风飒飒，薄酒已先教我饮毕三盏，主角才姗姗来迟。】
嘉瞻大人，【特改宦海相称，推去浊水一觞，取笑道】怎么还未走马上任，已开始摆起当官的谱儿了？今儿个不论你有甚么理由，我这里一概不认。来晚了，当罚。
【杜康下腹，热了眉宇。临风而眺，一揽众山小。】
出宫立府后，我打马游了一遍京都。【像是展示般，向他一一点出畴昔宫闱内提过的秋】宫外的红枫、苇荡确与御园里的不大相同，他们不受拘束、不必修剪，肆意野蛮地生长，连绵为一片巍然壮观。从前，是我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了。【叹息很轻，吉勒占向来知错即改。】
【又不禁询他】务观，你从小见到的便是这样广阔的一片天地，再入朱墙，不会觉着太狭小些了吗？【我甫脱方圆，但他很快又会有新的、更为广阔的天地了。我将永远迟他一步、输他一招。】

【故友久别，今再相逢。遥遥会面的瞬息，尤以为自己尚在撰风檐下，同嘉瞻论古笑今。】
伊犁虽无玉碎凤鸣，但有昆山玉龙、城头铁鼓。【因此身弗曾亲至边塞，祇浅薄地以诗文墨迹中所绘来描想玉门关外】到时你莫听惯了那些喧喧笳鼓，反讲丝竹管弦为靡靡之音了。
【仰观他连浮三白。自捧绿蚁、倚阑干，借萧瑟秋风而将嘉瞻上下打量遍，略展眉峰，转从寻常述起】是新置办的行头？骝马新跨白玉鞍——衬你。【至于后句战罢月色霜寒的沙场、殷血难干的匣里金刀，不宜於此刻相提】路边随便找的家，打了几两酒，你且闻着酒香去便是。今次打得不多，怕醉倒了你这位即将走马上任的大将军，明儿个要是延误了出发的时辰，我可不担这罪责。
【指骨行处，酒渍留痕。】
【复抬鹰眸径扫他如常面色，沈默半晌，兀自一笑】你元比我豁亮许多。
西北很好。【目投向巍峨岑岭、绵延青黛】天下熙攘，皆为利往。生来便赋爱新觉罗四字，注定命里有腥风、有血雨。宦海难明，与其镇日汲营权势名利、兄弟阋墙，倒不若醉卧沙场、马革裹尸来得痛快。 可惜……
【慷慨激昂的话便又低了下去，散在川岫里。】
【喉头浇下一壶烈春。】
我这些时日赴都察院任职，随侍诸位御史学习，文书案卷堆在案头几尺高，也尝侍墨刑狱公审，往大牢里趟过几遭苦水，笔下载过许多南冠之陈情冤诉。【眉山作仄，喟然长叹】务观，这是我头一回觉得，民生多艰。他们或是为了自己、或是为了亲人、然更有甚者只是为了一顿饱饭而已——纵千万错处，从源溯起，亦难评是非。我从前只道律法森严、罪有应得，但世上许多事情难分黑白，法外更有情在，能容情否？
【颓然地垂首】或许……我并不适合都察院。

【一瓮一瓮的苦水，尽倒进这碗天清白露里，奉与嘉瞻。是垂髫共伴牖前分读老庄的友伴，同历过抽拔而挺作秀木的风雨，我勿需在他面前再矫饰任何，剖心析肝、无所隐瞒。】
元是贺你赴任的，我怎么净说自己了。【甫有意动眼热，却悉数灭於他最后一笑，不再郁结眉川，捧盏也相一撞、金波微溅飞珠】 甚么事都成？只怕你的兜太小，盛不住我——【无谓他险要脱口的僭越之称，天家血亲或阻於宫墙、或阻於权势，故吉勒占早在日复一日、经年的学涯里与其相视莫逆，更甚兄弟骨肉。】
【复提酒】务观，此一去，你我应很难再有如今日相聚之刻了。关山路遥，你……万万珍重。
【夕曛别山，将坠永夜。而我与嘉瞻务观，也暂在此地顿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