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铺，白色的窗帘，白色的电子仪器，其中一台正随着床上病人的心跳滴滴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病房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一股腐朽的气味。病床上年轻人毫无血色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双眼豁然张开，脑袋似乎还不是非常清醒地四处微微转动一下，这个动作又似乎刺痛了他的神经，使他的眉峰微微皱紧。确定自己的位置之后，年轻人缓缓摘下了氧气面罩，又轻车熟路地拔下了手上的针管和身上的贴片，挣扎着做了起来，换下病号服，穿上自己的衣服。
中年医生推门进来，沉默了一下：“再这样下去，你撑不过下个月，你身上的癌细胞已经在你身体的各个组织扩散，你再不进行手术控制.……”
年轻人拉了拉身上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又将里面洗的发白的黑色T恤扯了扯，平静的打断了医生的话：“我知道。不过我也早就说了，我是个孤儿，上学吃饭钱都紧张，哪有钱治病。”有些歉意的向医生点了点头，推门直奔服务台去办离院手续。
假如不是在重症病房出来，他顶多看起来像是个略有些营养不良的普通青年，留着精神的短寸，皮肤从刚刚的苍白已经略微带点血色，虽然衣着老旧，但并不脏乱，尤其是他的双眼，最是炯炯有神，那是一种豁达之下埋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特质的目光。
医生犹豫了一下，又追了上去：“之前也和你说过的，要不要签个合同，可以尝试一下这个机构的新药，疗程都是免费的，说不定会有效。”年轻人按住了医生想递出资料的手，笑道：“还是留给别人把，这机会。至于我的命，天意难违，顺其自然吧。”医生看着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年轻人很有礼貌的微微躬身，目送医生的离开，接着缓步走向医院大门，不紧不慢，仿佛只是来这里散了散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正是初秋，靠近郊区的一间约摸四百平米的院子里，传出一阵阵带着些稚气的呼喝声。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板着小脸，正一丝不苟地练着拳法。十几个孩子的前面摆着一张太师椅，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在抽着一袋旱烟，嘴巴滋滋作响，华发满头。忽然老头耳朵抖动了一下，眉毛一挑，靠着抽烟的脑袋转向了大门。
正是医院病房的那个年轻人，扛着刚刚从菜市场的猪肉刘那里买来的四十斤猪肉，“吱呀”一声，推开了院子大门。老人瞟了一眼，喊道：“老婆子，肉菜来了。”年轻人将猪肉放下，朝老头立正抱拳，然后才将猪肉抗进了后厨，向正在忙活的老太太也行了个礼。平常人很难看出年轻人早已病入膏肓，但是老人只是扫视了一下，心下就已经有数了，缓缓摇着太师椅说道：“你现在的情况，哪怕继续练拳，喝那些草药，也吊不住你的性命。”
年轻人不为所动，在小孩们的后面找了个位置，和他们也打起了拳。明明拳法和小孩子是一模一样的，但是他的姿势却是写意而自由，明明动作标准，并没有什么随意之处，但是却恍若临渊而立，游龙行云。不仅如此，假若有人能贴身仔细聆听，会发现隐隐从他身上传出江河迸流直下，又如雷声隆隆而起的声势。一直将拳法演练完五遍，年轻人全身在收拳的一瞬间，汗液腾然而起，隐隐将年轻人笼罩其间。
小孩们早已经搬好了板凳，开始吃早餐，老头和老妇人也是坐到石桌旁边。早餐是肉包子加皮蛋瘦肉粥，对年轻人来说已经是简单而丰盛的了。“呼哧呼哧”年轻人不一会儿就将四个肉包，两大碗粥灌下肚子。老太太看着年轻人吃完，笑眯眯地对小板凳上的孩子说道：“看到没有，要想像大师兄一样，不要挑食，要吃饱，知道吗？”
年轻人笑笑：“师母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边说边收着碗筷。虎头虎脑的一个小孩子抬头，认真的看着他：“我以后一定会和师兄一样厉害。”假如不是嘴边粘着两个饭粒，说不得会更有说服力。年轻人摸了摸小孩的头：“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小孩子哦了一声，有些不服气地低下了头。
老头扣了扣手上的烟袋，推开院子其中一间的房门，冲年轻人喊道：“小吴，进来坐坐。”年轻人应了一声，将碗筷放到厨房，也是进了屋子。屋子没有开灯，微微的天光落入窗口，里面是靠东罢了一张书桌，西边则是一个茶几，老人正提着茶壶缓缓倒茶，听到年轻人进屋，随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年轻人没有随意坐下，而是盘膝直背，双手端住老人递过来的茶水，老人双眸一闪，右手往下一落，竟是有如春雷炸响，年轻人瞳孔瞬间睁大，左手一提，粘住老人右手，顺势缓缓掠下，茶杯利于茶几上，里面茶水却纹丝未动。闪念之间，两人已是一番较量。
老人点了点头：“不错，虽然气力有损，但是拳意更胜往昔。”年轻人抿了一口茶：“都是师父教导。”老人不置可否，笑笑：“小吴，今后如何打算，你的气血若是继续亏损下去，两个月则是最后期限。”年轻人平静的说道：“五年前早有预料，所以也是过来想和您说一声，我打算利用这两个月，行走天下，寻找最后一线生机。”又从口袋打出了一张银行卡：“这是给师父您的，里面是往日打工结余的钱，钱不多，但是也是能为这个武馆，还有我的师弟们提供点帮助。”老人并没有推辞，而是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小子你听着，要想打破死生的界限，说实话，历代医学家，武术家毕生追寻，希望却是渺茫，就连帝王也是苦求长生而不得，老头子我也一样，早已放弃，你把它当成唯一生路，说实话，几乎等于求死。但是以你的天资之高，悟性之佳，也未必遥不可及，老头子只有一句话希望你能谨记。”年轻人端坐屏息静待。“虽然我一生求索而不得，但是我认为想跳出命数，挑战天理，务必需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一定要撞破南墙绝不回头，否则你还是尽早放弃算了。”
“破釜沉舟。”年轻人反复念了两遍，眼神微微凝固，藏于其平静豁达之下的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望了老人一眼，老人竟是觉得浑身汗毛悚然而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放了出来。
老人沉吟了一下又道：“若是最终没有成功，也是天意难违，不要太过不甘。”年轻人起身，缓缓跪下，三次叩首，退出了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登山包，最后核对了一下物品，转身走了出去。
老妇人正好看到，年轻人走到老妇人跟前了，也是行了大礼，然后起身走出远门。老人提着烟袋，吧嗒一下吸了一大口，缓步走到老妇身边，老妇人颤颤巍巍的拿手摸着眼角，浑浊的泪珠却是不停渗出来，老人长叹一声，目送年轻人出门。
年轻人走出院门，最后看了一眼，抱拳行礼，虽然缓慢但是决绝地转身离开，天意难违，天意难违，年轻人抿着嘴唇，，抬眼望天，杀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