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暖气，可以随时温伏特加。克林姆林宫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卢布，买一瓶伏特加，——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瓶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卢布，便可以买一碟鱼子酱，或者硬土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卢布，那就能买一样腌肥肉，但这些顾客，多是克格勃，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衬衫，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红场的苏维埃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衬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袖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着ak47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举着枪看着伏特加从酒桶里舀出，看过筒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瓶子子放在暖气管上，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国家安全委员会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戈尔巴乔夫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戈尔巴乔夫是站着喝酒而穿西装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油光满面脸色，秃顶间时常夹些成片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头发。穿的虽然是衬衫，可是又老又土，似乎十多年没有钱换，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新思维改革，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米哈，别人便从战舰世界科技树上的“苏系重型巡洋舰”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哈巴狗。戈尔巴乔夫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戈尔巴乔夫，你头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硬土豆。”便排出九文金卢布。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苏共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偷取消马克思和斯大林指导地位，被叶利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改革不能算偷……改革！……政治家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苏卡不列”，什么“核裁军”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