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红叶爱流云是肯定的了,那黑发红叶呢?观众将她俩视为两个人格,白发红叶说自己是黑发红叶的梦想;黑发红叶则说,白发红叶不过是她的另一面,所以她形容白发红叶「蛮可怜的,根本没得选择,也从来没有开心过」,实际是自己的心声。
这就有趣了。
黑发红叶对白发红叶不断在「我」和「她」之间游走,时而「黑发白发都是红叶」,时而装作她是无关的另一个人;于是教导流云挖「她」亲手做的娃娃,请「她」吃「她」爱却不敢要的臭豆腐……可事实上,是要流云挖「我」亲手做的丑娃娃给「我」,教流云请「我」吃「我」爱的臭豆腐,把「我」的秘密一一告诉流云,教流云怎么让「我」开心点。
当黑发红叶震惊反问「你爱上师兄了?」我忽然明了她俩的确是镜子,而非另一个人格。白发红叶对世事懵懂纯真如婴儿,黑发红叶其实某方面也像孩子。错误理解玄心奥妙诀让她从小压抑感情,只会逼迫自己或逃避两种方式,习惯将真心用道义责任他人的期望层层包裹,藏得好深好深,连自己都找不着。
没人教过她何谓面对。她只懂压抑,只会掩埋。
所以,红叶大概真的震惊「自己」会动心。她大概真的不知道,自己那些举动像教流云怎么哄「燕红叶」。不知道,自己像在教流云怎么追求「我」。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把他推开,却教他在现实如何靠近。
或许,那个藏得好深好深的她是知道的,可是声音几不可闻。
要听见黑发红叶,其实不容易。白发红叶的自我鲜明似火,为了拯救「燕红叶」,哪怕散功是最合理的做法,如果这燕红叶不是自己,她连命都可以不要。黑发红叶同样可以不要命,却是因为即使不是自己,那个也是燕红叶;接着就以「外面有个这么爱你的女人」拉开距离,装作「这个女人」与自己生死无关。
黑发红叶最擅长的,也许是自欺。在她的梦,她从不曾被丢下,一直受镇民围绕,是大家的中心。可事实上,她丢下了全世界,躲在没人需要她的地方;而她拿想像填满空虚,说服自己这是宁静,直至流云温柔而决绝地戳破。她才被迫正视,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在一个受控、不必自我牺牲的世界,即使按自身意志生活,还是能安全地被需要。
就和你我一样。
「黑发白发都是红叶,不可以偏心。」此话背后,其实是渴望有个人接纳自己的所有。
幸好。
黑发红叶。白发红叶。燕红叶。
全部的红叶,流云都爱。
奈何,红叶真的好会躲。
宁采臣的舍命相救是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笨拙温柔,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保护红叶;衙门捕快救人是符合预期的,但红叶未曾想过这非亲非故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样为她。这行动出乎她意料,而且身份道义责任期许那些层层掩蔽(防卫)她的心的东西,宁采臣全都与之无涉;于是红叶毫无防备,避无可避,就这样给这份爱迎头撞上。
而师兄?从一开始,红叶就用最习惯最安全的模式将他放进框框里。「我知道他为我死都不会后悔。」是的,她知道,就能躲了。因此,他一切付出都是对这预期的验证,都可框定为感激。
这框框后来塞进越来越多东西,不单有小倩、燕赤霞等人的认定期许,白发红叶的遗愿,流云得失的不平衡,更攸关玄心奥妙诀与人间存亡;爱上他是应该,甚至必须。红叶流云与小倩七夜这两组对照,女生都为了什么试图爱上男方,那么认真,那么尽力,以致蒙蔽了爱的感觉。仔细想想,黑发白发红叶的「让我爱上」其实不是同一种意思,白发红叶并无努力之意,只是怀着好奇,反倒顺其自然。
红叶失去法力后,终如愿过上平凡日子,眼神却始终蒙着莫可名状的疏离。越迫切「追上」白发红叶这份疏离就越明显,她说不如成亲时眼里唯有迷茫。最初单纯归因为她不爱流云,可就连三娘遇险,红叶焦急寻人,神态中那层若隐若现的雾仍在。
直至树林那抬眼。
「除了梦境之外,这世上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过平凡生活吗?」
原来如此。
白发红叶告别之后,黑发红叶回来了,却没完全梦醒。后来那段甩开玄心奥妙诀的短暂时光——没有法力的普通人、日常的小烦恼与温暖、理所当然考虑将来的平凡生活——的确跟南郭镇一样,和谐得像场梦。
而这梦彻底粉碎的时刻,标示事态狂澜溃堤的时刻,是七夜对三娘那穿心一剑。
自此,无论是「我不会走」「我绝不会让你成魔」,抑或「爹,你不能有事」,笼罩红叶的雾都没了,她的目光完全属于当下。即使是与城墙谈论未来同样的若有所思,红叶在绝望山庄凝望流云布阵,那双眼已有星,而这光存在到最后。
白发红叶与三娘的谢幕所以这般环环相扣、形如对倒,只因确实是个环。这环圈住的,是红叶梦寐以求的平凡生活。但环终要碎,那天白发红叶眼眶打转的泪,此日才从黑发红叶眼里落下。无能为力的悔恨最终让她决心取回力量,放弃当个拥有将来的凡人。
梦要醒,终究需要做梦的人亲手埋葬。
由于这似醒未醒的游离,要辨清黑发红叶对流云实属雾里看花(跟当事人一样)。红叶每次都以不爱流云的女人自居,却总在反问下一次次犹豫动摇,一如梦中制止亲吻,倘若笃定,何必迟疑这么久。「你仍然不爱我,不是吗?师妹。」移开的视线与其说是被戳穿的慌张,不如说是不晓得答案的回避。
黑发红叶搞不懂爱,尤其细水长流的爱,也许颇大程度受家庭影响。她爹堂而皇之将个人的爱压于大爱之下,教女儿应该舍身卫道(然后说「红叶永远是爹的心肝宝贝」);她娘着紧女儿的命却缺乏对女儿直接的关心,只顾日日与夫相争;因此红叶早习惯自己的感受毫不重要,早习惯将其他事物置于自己的感情之前。她一遍遍说着「只要你支持我」「只要你真心爱我」,总避而不谈她自己。
可,偏偏爱是那么关乎感受。「爱一个人不应该怕受伤,不应该计较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当爱与大是大非挂钩,当她曾为爱走火入魔、几乎失去本已微薄的自我,怎轮到她不计较?
幸也不幸,命运给了红叶一次归零的机会——让她从头学一遍什么是爱,怎样去爱。自己的梦自己了,自己的结自己解,白发红叶再现乃理所当然,毕竟她是那样心无杂念,毕竟何谓面对,她学过,她懂得怎样专注凝视一个人。
对玄心奥妙诀的理解,黑发红叶是有变化的。第一次为「关键是爱情」,第二次是「为所爱的人而练」。前者思路深得她爹真传:为了练成玄心奥妙诀、阻止七夜颠复人间,唯有爱上流云——练功(救世)才是目的,爱不过是方法。后者则爱本身就是终极目的、本身就是圆满,不降格为手段以达成更高尚的什么,功成不过是结果。
「为了继续去爱自己最爱的人,必须阻止七夜,因为魔是绝情绝爱的。」这事实上是重排主次,救世仍然必要,只是焦点拉回红叶自己,拉回自己的感觉,不再为了什么才爱,而是出于爱、出于想爱才行动。
其实红叶本来就懂。「先是我娘,接着小倩,我不知何时轮到你和我爹。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受到伤害」就是典型以个人的爱为中心,推及大爱。她只是不察觉。唯有出于爱本身才可能谈爱不爱,当焦点模糊,当不爱是深重辜负,一个如此擅长躲避、责任感重的女生,要辨认润物无声点滴积累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太难了。
那么,红叶,你真的爱吗?
除了梦中扑朔迷离的暧昧指导;你和小倩长谈,流云书生隐身偷听,你明明已无法力,却仍直觉到流云在附近。就只有流云,没有宁采臣。
三娘遭难,你并非独自退守一旁逞强,而是自自然然到流云身边。在骇人的巨大悲痛面前,你唯一一次袒露脆弱,选择的,是靠在流云肩头崩溃。
「先是我娘,接着小倩,我不知何时轮到你和我爹。」你深深恐惧失去的人,流云甚至在燕赤霞之前。
即使已决定留书暂别,即使只为支开流云,听到他问臭豆腐好不好的时候,你仍忍不住开心温柔地笑。
红叶,你真的一点都不爱吗?
功成后的红叶,气质感觉不同了。那是黑发白发或以前的燕红叶都没有的平静坚定,既不冷漠,亦无迷惘。无泪之城她朝怀里重伤的流云浅笑,握着干将莫邪剑那舍身一跪,那最后的玄心奥妙诀,那姿态散发的甘愿与坦然,我明白,红叶确实是悟了。
只是,我知道她无悔,但仍心痛她仅能寄望虚幻的来生。哪怕那是摆脱七世姻缘后的第一世,都已不是这辈子、这一个燕红叶了。
人生太短,梦太长——
抑或人生太短,梦更短呢?红叶。
这就有趣了。
黑发红叶对白发红叶不断在「我」和「她」之间游走,时而「黑发白发都是红叶」,时而装作她是无关的另一个人;于是教导流云挖「她」亲手做的娃娃,请「她」吃「她」爱却不敢要的臭豆腐……可事实上,是要流云挖「我」亲手做的丑娃娃给「我」,教流云请「我」吃「我」爱的臭豆腐,把「我」的秘密一一告诉流云,教流云怎么让「我」开心点。
当黑发红叶震惊反问「你爱上师兄了?」我忽然明了她俩的确是镜子,而非另一个人格。白发红叶对世事懵懂纯真如婴儿,黑发红叶其实某方面也像孩子。错误理解玄心奥妙诀让她从小压抑感情,只会逼迫自己或逃避两种方式,习惯将真心用道义责任他人的期望层层包裹,藏得好深好深,连自己都找不着。
没人教过她何谓面对。她只懂压抑,只会掩埋。
所以,红叶大概真的震惊「自己」会动心。她大概真的不知道,自己那些举动像教流云怎么哄「燕红叶」。不知道,自己像在教流云怎么追求「我」。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把他推开,却教他在现实如何靠近。
或许,那个藏得好深好深的她是知道的,可是声音几不可闻。
要听见黑发红叶,其实不容易。白发红叶的自我鲜明似火,为了拯救「燕红叶」,哪怕散功是最合理的做法,如果这燕红叶不是自己,她连命都可以不要。黑发红叶同样可以不要命,却是因为即使不是自己,那个也是燕红叶;接着就以「外面有个这么爱你的女人」拉开距离,装作「这个女人」与自己生死无关。
黑发红叶最擅长的,也许是自欺。在她的梦,她从不曾被丢下,一直受镇民围绕,是大家的中心。可事实上,她丢下了全世界,躲在没人需要她的地方;而她拿想像填满空虚,说服自己这是宁静,直至流云温柔而决绝地戳破。她才被迫正视,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在一个受控、不必自我牺牲的世界,即使按自身意志生活,还是能安全地被需要。
就和你我一样。
「黑发白发都是红叶,不可以偏心。」此话背后,其实是渴望有个人接纳自己的所有。
幸好。
黑发红叶。白发红叶。燕红叶。
全部的红叶,流云都爱。
奈何,红叶真的好会躲。
宁采臣的舍命相救是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笨拙温柔,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保护红叶;衙门捕快救人是符合预期的,但红叶未曾想过这非亲非故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样为她。这行动出乎她意料,而且身份道义责任期许那些层层掩蔽(防卫)她的心的东西,宁采臣全都与之无涉;于是红叶毫无防备,避无可避,就这样给这份爱迎头撞上。
而师兄?从一开始,红叶就用最习惯最安全的模式将他放进框框里。「我知道他为我死都不会后悔。」是的,她知道,就能躲了。因此,他一切付出都是对这预期的验证,都可框定为感激。
这框框后来塞进越来越多东西,不单有小倩、燕赤霞等人的认定期许,白发红叶的遗愿,流云得失的不平衡,更攸关玄心奥妙诀与人间存亡;爱上他是应该,甚至必须。红叶流云与小倩七夜这两组对照,女生都为了什么试图爱上男方,那么认真,那么尽力,以致蒙蔽了爱的感觉。仔细想想,黑发白发红叶的「让我爱上」其实不是同一种意思,白发红叶并无努力之意,只是怀着好奇,反倒顺其自然。
红叶失去法力后,终如愿过上平凡日子,眼神却始终蒙着莫可名状的疏离。越迫切「追上」白发红叶这份疏离就越明显,她说不如成亲时眼里唯有迷茫。最初单纯归因为她不爱流云,可就连三娘遇险,红叶焦急寻人,神态中那层若隐若现的雾仍在。
直至树林那抬眼。
「除了梦境之外,这世上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过平凡生活吗?」
原来如此。
白发红叶告别之后,黑发红叶回来了,却没完全梦醒。后来那段甩开玄心奥妙诀的短暂时光——没有法力的普通人、日常的小烦恼与温暖、理所当然考虑将来的平凡生活——的确跟南郭镇一样,和谐得像场梦。
而这梦彻底粉碎的时刻,标示事态狂澜溃堤的时刻,是七夜对三娘那穿心一剑。
自此,无论是「我不会走」「我绝不会让你成魔」,抑或「爹,你不能有事」,笼罩红叶的雾都没了,她的目光完全属于当下。即使是与城墙谈论未来同样的若有所思,红叶在绝望山庄凝望流云布阵,那双眼已有星,而这光存在到最后。
白发红叶与三娘的谢幕所以这般环环相扣、形如对倒,只因确实是个环。这环圈住的,是红叶梦寐以求的平凡生活。但环终要碎,那天白发红叶眼眶打转的泪,此日才从黑发红叶眼里落下。无能为力的悔恨最终让她决心取回力量,放弃当个拥有将来的凡人。
梦要醒,终究需要做梦的人亲手埋葬。
由于这似醒未醒的游离,要辨清黑发红叶对流云实属雾里看花(跟当事人一样)。红叶每次都以不爱流云的女人自居,却总在反问下一次次犹豫动摇,一如梦中制止亲吻,倘若笃定,何必迟疑这么久。「你仍然不爱我,不是吗?师妹。」移开的视线与其说是被戳穿的慌张,不如说是不晓得答案的回避。
黑发红叶搞不懂爱,尤其细水长流的爱,也许颇大程度受家庭影响。她爹堂而皇之将个人的爱压于大爱之下,教女儿应该舍身卫道(然后说「红叶永远是爹的心肝宝贝」);她娘着紧女儿的命却缺乏对女儿直接的关心,只顾日日与夫相争;因此红叶早习惯自己的感受毫不重要,早习惯将其他事物置于自己的感情之前。她一遍遍说着「只要你支持我」「只要你真心爱我」,总避而不谈她自己。
可,偏偏爱是那么关乎感受。「爱一个人不应该怕受伤,不应该计较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当爱与大是大非挂钩,当她曾为爱走火入魔、几乎失去本已微薄的自我,怎轮到她不计较?
幸也不幸,命运给了红叶一次归零的机会——让她从头学一遍什么是爱,怎样去爱。自己的梦自己了,自己的结自己解,白发红叶再现乃理所当然,毕竟她是那样心无杂念,毕竟何谓面对,她学过,她懂得怎样专注凝视一个人。
对玄心奥妙诀的理解,黑发红叶是有变化的。第一次为「关键是爱情」,第二次是「为所爱的人而练」。前者思路深得她爹真传:为了练成玄心奥妙诀、阻止七夜颠复人间,唯有爱上流云——练功(救世)才是目的,爱不过是方法。后者则爱本身就是终极目的、本身就是圆满,不降格为手段以达成更高尚的什么,功成不过是结果。
「为了继续去爱自己最爱的人,必须阻止七夜,因为魔是绝情绝爱的。」这事实上是重排主次,救世仍然必要,只是焦点拉回红叶自己,拉回自己的感觉,不再为了什么才爱,而是出于爱、出于想爱才行动。
其实红叶本来就懂。「先是我娘,接着小倩,我不知何时轮到你和我爹。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受到伤害」就是典型以个人的爱为中心,推及大爱。她只是不察觉。唯有出于爱本身才可能谈爱不爱,当焦点模糊,当不爱是深重辜负,一个如此擅长躲避、责任感重的女生,要辨认润物无声点滴积累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太难了。
那么,红叶,你真的爱吗?
除了梦中扑朔迷离的暧昧指导;你和小倩长谈,流云书生隐身偷听,你明明已无法力,却仍直觉到流云在附近。就只有流云,没有宁采臣。
三娘遭难,你并非独自退守一旁逞强,而是自自然然到流云身边。在骇人的巨大悲痛面前,你唯一一次袒露脆弱,选择的,是靠在流云肩头崩溃。
「先是我娘,接着小倩,我不知何时轮到你和我爹。」你深深恐惧失去的人,流云甚至在燕赤霞之前。
即使已决定留书暂别,即使只为支开流云,听到他问臭豆腐好不好的时候,你仍忍不住开心温柔地笑。
红叶,你真的一点都不爱吗?
功成后的红叶,气质感觉不同了。那是黑发白发或以前的燕红叶都没有的平静坚定,既不冷漠,亦无迷惘。无泪之城她朝怀里重伤的流云浅笑,握着干将莫邪剑那舍身一跪,那最后的玄心奥妙诀,那姿态散发的甘愿与坦然,我明白,红叶确实是悟了。
只是,我知道她无悔,但仍心痛她仅能寄望虚幻的来生。哪怕那是摆脱七世姻缘后的第一世,都已不是这辈子、这一个燕红叶了。
人生太短,梦太长——
抑或人生太短,梦更短呢?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