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季春暖花开时，尚还算得年幼的公主委实很喜欢这个好时节。忽然春来报到，紫禁城里彩画红墙，烟柳成阵，已是暮春初夏时的景致，午间下了雨，原本那么庄严不可欺的宫宇也难得添些俏皮。一场细雨浸润宫城，催得寿昌宫的梨花都开了，公主院落前的玉兰也绽开蕊瓣，熏风拂面送来阵阵馥郁，也把这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点缀得有了几分生气。）
（公主一贯思维跳脱，彼时正凭栏远眺的人，忽然又想念起宫外的景色，心绪一动便再难止歇，所幸已然摸清了出宫的门路，思及小枫曾说东华门的灯市灯火如昼，故而带着奚女直往此处而去。）
（天街小雨润如苏，暮春的微风习习吹荡，已然傍晚时分。这样的时辰逛灯市属实恰当，京畿本就富庶繁华，街边食肆酒肆鳞次栉比，一层堆叠着一层的翘角飞檐上，错落得挂着幌子和灯笼，车马从底下经过，能听见鼎沸的人声，红袖招展衣裙艳丽的姑娘，也能看见商贩成群，各个样式的纱灯连绵，亦如游龙作舞。）
看见那边儿的糖葫芦了吗，给我挑最红最红的，先来上十串再说。还有左边儿的龙须糖和云片糕，一样儿也别少——
（自车辇而下，侧身吩咐奚女去买糖，嘱咐时仍不忘伸指给她指路，自己则于一处花灯铺子前驻足。）我就在这儿等你，快些回来。

【如果时光可以回溯，那么曩昔自己绝对不会自母亲手中接过尚在襁褓的冯持月，开启她令人青筋直跳的一生。】
【冯惩直咬牙切齿地如此想道。】
【这原该是个极惬意的休沐日：丽空高悬，鸟雀振翅而飞；花萼亭台，冯府内海棠正盛，能将流光抛红的山樱与樨香暗动的珠英更在扶摇可接的案上投下疏淡有致的影翳。难得卸下繁琐朝务，在悠哉悠哉题字作画、焚香抚琴后，金乌西斜时，冯谖往母亲处定省，正欲结束这平淡而圆满的一日——】
【直到母亲笑意盈盈，将冯持月的家书递了过来。】
【坦白来说，在看清封面字迹后，冯惩直就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但或许是母亲笑意融融的目风叫他走不动道、又或者他尚且对胞妹留有余念，于是原该端坐食饭的时辰，冯谖却沉着脸，领着小厮帮她取订好的首饰。】
白玉响铃簪、福寿鬓花、镶玉嵌宝如意纹金分心……可都齐了？
【挑着眉头将捏着的那一张信纸来回扫了几遍，又回首瞧了瞧手上一摞老高的小厮，冯谖只觉太阳穴跳的突突地疼。又强忍着对着信纸过了一遍，长舒一气，正准备结束今天这场“无妄之灾”，欲转身时却猝不及防瞧见一张熟悉的清丽玉容。】
【唔，比着头一回见面时，像是又长开了些。】
【念及那场不欢而散的初遇，冯谖徒劳地张了张口，原先满腔愤懑却在温软东风的吹拂下潜滋暗长出诸多无措来。正巧这时对上那一双清澈润明的杏眸，正百转千回地思虑如何开口，哪知人流来往如织，摩肩接踵间她足下踉跄，马上就要跌落在地】
小心！
【这只偷飞出来的独行蝴蝶，就这么蹁跹落在了他臂弯里。】
【春日里衣衫单薄，肌肤相贴之迹，他清晰地闻到了女孩身上的桃信兰息。耳根处飞上霞红，待她站稳后便立即松开了手。宫外人多眼杂，不好直呼尊号，只得含糊道】
……姑娘没事吧？（608）

（京畿的街道，繁华辉煌，高楼巾幡在夜风星光下招展，街上仍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街道灯火辉煌，梧桐树上潇潇晚风，傍晚露重，青石板上踏着一蓑烟雨流过似的湿漉。此时天刚擦黑，霞光仿佛轻纱淡淡披挂在天穹之上，不同于紫禁城四方天地中永远遍布的熏香味，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市井烟火气息，是红蜡与火药的味道，还是街边零食糖果的香甜，亦或是花枝招展的女人脂粉气，公主分辨不清，便将此统称为自由的味道。）
（在花灯铺等待之余，不由挑挑拣拣起来，诚然民间样式远不如宫廷所制的华贵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手中正捏了两盏花灯比较，便自然忽略周身人群的熙来攘往，猝不及防的被撞了肩膀，一时身姿倾斜向一旁歪去。）
呀——（一声轻呼方出口却又隐没在朱色的唇间，只因转瞬间落进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
（距离太近，近的能看见他如古井般深沉的眼，还有薄薄的轻抿住的唇，目光交错间，公主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片刻错愕后才慌乱站直了身，脸上尤带着桃色的红晕，怯怯答他。）
没、没事。你怎么在这里？（抬眸却看见他身后小厮怀里抱着的首饰，不由凝眉。）
这是——给姑娘买的？

（胡姬酒肆、绸缎红楼，金红色的灯笼挂在瓦檐角，将整条街道映照的如白昼般明亮。晚风拂过，街边人家有花树探出高墙，花瓣便如同风雨般簌簌而飞起，盘旋之上夜空。）
（弯月皎洁，已悄然挂在天穹之上，隐隐有几朵薄薄的云彩遮掩住月牙一角，亦如眼下光景。璧人相对而立，小檀公主一贯敞亮的心怀，在看到他携着女子的首饰时却莫名晦涩不安起来，如同胸口处塞了一团棉花，却转眼间，又在得到他解释时长舒一口气，那团堵塞的棉花也随之烟消云散。公主并不知晓这样起伏无常的情绪因何而来，或许她尚不能明白，男女情愫本就没有什么道理缘由。）
（郁结得舒，远山黛眉亦舒展开来，听他提及阿星，又笑意盈盈起来。）
那我便放心了——（公主的嘴一向比脑子动的更快一些，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太对劲，于是转了话峰，却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原来是阿星的首饰，你不知道，她在宫里与我关系是极好的，不如我帮你捎进宫里如何？
（似乎是一种有意无意的攀扯，无论是于他面前提及与阿星的私交，亦或是已想好回宫将要面对阿星的打趣，都是公主自愿与冯氏的亲近，亦是在细枝末节上所隐秘着的少女心思。）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过这不是遇到了你嘛。（明亮的眼眸如星子一般，大抵又有了好主意。）不如你来保护我，这样不就安全了～
【455】

（公主纤浓的眼睫下，眼波澄澈如海，定定望住他时，心中却盛满了惴惴不安的忐忑，唯恐被其瞧出什么端倪。他未曾揭穿的那一角心事，如被清风拂过的书卷，偶尔掀起的一页上，大抵也密密麻麻写满难言的情思。）
（一边暗喜他似乎不经意间的解释，一边那解释反倒成了缀在心头狂跳的一只鹿。公主年幼时就通读情爱话本，如此心头微动，却是领悟出了些真章。原是书上诚未欺人，不负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三言两语便叫一贯坦荡无畏的小檀公主羞赧起来。想反驳又止住，好在他急转了话锋，自顾接下宫娥带来的点心，再并肩而行时，公主私以为很像寻常的新婚夫妻。）
冯御史不能再当我是小姑娘了，我已经长高了很多，头发也已及腰，也不再斗鸡走狗了，现在很乖很乖。而且，而且皇兄说我已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
（唯恐再被当作昔日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看待，于是一边用手比划着身高，一边辩驳。突然一切的叽叽喳喳戛然而止，缘由是那只蓦然被他牵住手。美丽的公主一时愣住，周围人流穿行，却只是一幅会动的默片，街道上，匆忙晃动着的，全是无关的人影。而冯谖站在那里，是唯一的生动。）
（唇瓣微动，却未有声音，她好像犹豫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冯谖，那如果一直在你身边，你能一直保护我吗？我好像，还挺喜欢被你保护的——
（声音渐次低下来，绯红却逐渐攀上耳尖，公主的心仿佛正高高悬在半空，她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这颗心安稳落地，而那个人正在她的身边。）
【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