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惜花冲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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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的雨不算嚣声,绵绵断断,碎成不成调的曲子,正如泣珠的闺妇,泪湿了裙摆,也为前人的长袖施落珠玉,而我实在见不得美人伶俜。
:洛阳牡丹都隔着山川落榻明宫,何况是乐声,——它能归属于行人,一道远游。
丝竹抱蕙,将春色吟得淋漓尽致。我将伞遮在倩影之上,又暗暗、轻轻得替她拂去沾染的雨珠,它们本没有贴得很牢,尽数都滑下绸丝,又归于脚下的湿泞。令我忆起溽暑时荷叶上饱满晶莹的雨珠,也循着擎叶的纹路而下,使其作出倾覆的姿态。
朦胧无形的霏雨,最能教人忆起片羽,那爿遗落在天水中的玉钏,隐隐昭彰出了珍光。我的檐廊下蓄着一串风铃,迨风缓缓溜过廊角,以轻柔的姿态拂拭,它们会立时顺遂着风的形容作出泠珑的乐调,就如玉石敲击,止不过它的一切尽都由风掌握。而我们,——赵雪庭、尹照,似乎也像风铃,紫宸庑殿之上的天子,不正是执掌一切的风。
:但明宫并不只有牡丹、玉笛,和多情的风絮,——这些徒留在外面的风光,太美好了。郦惜,牡丹空形、多情自伤,就连玉石都能轻易撞碎,这一切会否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呢?不正业已有两株花伤神了。
堪能称之以晦涩的情状,是很难诉诸于外人的。但似乎这场净露,将壁障磨洗去,徒留下一点小小的心芽,藉由难得的笛声向郦惜蔓延、试探。我不免分神,她的“惜”是惜伤、惜吝,甚或是怜香惜玉,——譬如这场春情,博得了她的驻足。
:那是种孤姿妍净,又不乏温质的花,倘若花有仙灵,应也不胜蕙舒。
她在惜怜春老,而我立在她身后,太息春意中的她,何尝不是种自有妙趣的愁。
:人间仙都,皆不过爱、恨、贪、嗔、痴,我能饱有这一柄玉京琼树便已然足够了,正如此时能同你观雨听笛,寥慰一纸伞,就好像再回故居,十分舒宜了。
神俯视人间,人仰望仙都,各人有各人的贪妄,天子稍作停留的垂爱亦然。而我俨然不甚荣幸,能将天水故人的爱意藏纳在栀香玉骨中,远赴长安。每当我撑开它,花景绽放,就像故人依旧,即便远隔山水也予我生力,——此时而又受雨色描绘,呈出浓淡匀质的颜色。栀子未曾入局,我自珍藏好这一爿净川,明宫的春苑中是绿水春波在春神下讨甘露。春并不均称,在这种参差的形离中,唯有两朵哭泣,但迨春的脚步渐远,则更多的琼芳会惜伤。
:既然春注定会老,那便祈愿它晚些走罢,——到那时再来享受失去的痛楚。
这场春雨的主角,终于是在此时戛然而止,生涩得遗落出缥缈的残音。我武断定论,在被我们惊扰后,即便是重新续奏,也再不会如方才的纯粹。我们惊扰了笛声,或许是太习以为常这段飞笛,以至于将之作为恒远无终的乐响,去论及牡丹、春雨,和划好定局的枯败。
:或许,不止笛声,还有一位远行人的思忆。
凝视她的掌心。
:雨停了,但起风了——
风雨晦声,永远不会彻底息声在这座混沌的宫城,顺着又一阵跫音,窥见持笛的媵人,他躬身向我们致歉,为惊扰了我们。我忽而陷入沉默,望向那支沾染了长安风雨的洛城飞笛。飞笛犹在,春乐不再,正如我能眺见的春神背影。
原来就连吟唱林花的方外飞笛,也会为天子的妃御,——或者说,天子的宠爱而垂首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