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里的攀比陷阱

你可能永远都想不到，世界上有这种地方：这里极度缺水，每一瓢水，都被当地人先用来洗脸，再用来洗碗，等变黑了再去喂猪。

逢年过节，亲戚们送礼，最“金贵”的礼物就是两桶水——这就是我的家乡，湖北省十堰市郧县一个叫潭山的地方。因为家境贫困，我的弟弟妹妹上完中学就辍学了，他们把机会留给了成绩最好的我。

2003年8月25日，我考进了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会计专业，住进了“樱园”宿舍。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父亲也做好了在武汉打工的准备，这是父亲48年来第一次出远门，一个老乡将他介绍到汉口江汉路附近一家工地上当了名建筑工人。父亲将我送到校门口，就匆匆赶往工地了——第一年的6500元学费，他借遍了所有的亲戚，还得为我入校后的生活费和来年的学费接着奔波呢!


进入大学后，我竭力保持着一个农民儿子的朴实。父亲给我的100元钱，每用一元钱我都要记账；我唯一的奢侈品是临走前二叔送给我的一双120元钱的 “水货”鳄鱼牌球鞋，我只有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穿一下，其他时间，我都把它洗得白白净净，藏在书桌里。

2003年10月10日，宿舍的大李过生日，请一班要好的同学和老乡到学校最好的餐厅“小观园”吃饭，他要求我们宿舍的3个人都参加。然而，令我尴尬的是，饭还没开吃，一桌人竟然纷纷拿出礼物送给大李!宿舍的何林送了一部MP3，张健送了一部复读机，大李的老乡冯丰竟拿出一个钱包说：“这个万宝龙钱包，1000块，是我爸爸的朋友送给我爸爸的，祝你生日快乐!”我目瞪口呆!在一桌人的注视下，两手空空的我满脸通红，讪讪地放下了筷子……

“生日事件”之后，我的小气便名声在外。2003年11月，班上组织大家一起去江西的庐山旅游，每人平摊150元费用。包括导师(辅导员)在内，大家都在热烈讨论。统计参加人数时，班长问：“蒋伟，你去不去?”还没等我回话，张健就不客气地接过话说：“像他这种人，去了也是扫大家的兴!”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我觉得屈辱不堪……那天晚上，我在樱花树下坐了很久……

11月11日，我参加了班上组织的秋游。秋游之后，我彻底改变了以往的形象。

我时不时参与宿舍的“卧谈会”；打水、倒垃圾的活儿我一个人全包了……渐渐地，在我的“示好”下，大李他们也接受我了。

我开始随着他们出入网吧、电影院和舞厅……进入严冬后，武汉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大李提议：“咱们合资买一台空调吧!”我首先响应。张健和何林都提议买一台二手的奥克斯，我不屑地说：“那能称得上空调吗?咱要买就买新的!”最后，我们那个不到12平方米的宿舍买了一台1．5匹的格力空调，2200元，每人出500元，而剩余的200元零头，我二话不说，就揽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没有人知道，为了那700元钱，我欺骗父亲说学校要我们集体购买一套300元的校服；然后又告诉母亲，我生病了，母亲连夜卖了家里7只正在生蛋的母鸡，然后颠着脚走了20里山路把钱邮寄给我……


转眼间到了大二，这一年，我认识了一个叫张羽的女孩。19岁的张羽来自湖南省长沙市，面貌清秀，她目前就读于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保险专业。那时候，张羽身后不乏追求者。我想，如果我能将这个女孩子追来做女朋友，我的腰杆将会比任何时候挺得都直。这当然不是一场容易打胜的仗。我知道，按父亲的收入，每月不吃不喝全部给我，也不够给张羽送花的钱。为了赢得美人芳心，我开始聪明地“调度”自己的生活，利用父亲给我有限的钱，展开对张羽的爱情攻势。我找到父亲，告诉他食堂的饭菜涨价，生活费从100元提到了400元；然后我自己开始尽力节省开支，进而从表面包装自己：我从不打荤菜，只吃便宜青菜；买衣服外衣一定要好，而内裤却只买地摊货。我每天送给张羽一枝玫瑰花。除了送玫瑰之外，我还时不时请张羽出来吃饭。


追求张羽后，我每月去找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以各种借口跟他要钱。父亲很相信我，没钱的时候，就向工友借。每次看着他卑微地从工友手上接过钱，我心里也像刀割一般疼痛。可是只要一离开工地，想到张羽离我越来越近，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3个月之后，在我的攻势下，张羽终于成了我的女朋友。她像小鸟一样依偎在我的身边，走在樱花大道上，我的腰杆挺得果真比任何时候都直!但是父亲那点工资要维持我高额的开支，显然不够。2004年7月，张羽的生日快到了，她暗示我想要一套价值2000元的兰蔻化妆品。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找到父亲，告诉他我要参加英语四级考试了，需要参加培训。我甚至吓唬他，英语四级考试如果不能通过，四年大学就白上了!父亲被我的话吓坏了，一再向我保证，一个星期后给我凑齐2500元钱。

一个星期后，我忐忑不安地去了父亲的工棚，他的脸色有点苍白，颤抖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沓钱递给我。刚出工棚，就听见一个人老远叫道：“老蒋头还活着吧?要是活着就快去上工！一个星期卖3次血，不要命就算了，还想当工伤养着?”我一怔，这是父亲卖血的钱!我真想跪在父亲面前请他原谅，但我没敢回头，我安慰自己，父亲再苦几年，等我毕业就好了，那时候，我一定好好孝敬他!

2004年11月20日，我和大李一起到汉口江滩玩，突然发现江汉路附近一栋12层高的楼前，围了一大群人，纷纷仰头眺望，下面警车“呜呜”作响。原来是一个农民工因为工头欠薪，爬上高楼要跳楼讨薪。大李说：“就是这些人，严重危害了城市安全……”我刚想点头，却突然发现，那个人影怎么那么熟悉?我一下子蒙了，告诉大李：“你先回去，我有点事。”等到我重新站在楼下，才发现，那个人，果然是父亲！旁边的人叹息道：“听说他的孩子在读大学，催着交学费呢……”一直等到包工头结算了5个月6000元的工资，他才含着眼泪下来了……我躲在人群里没敢看父亲。警察刚把他带下来，我就飞也似地逃离了。我在宿舍里整整蒙头睡了两天，后怕地想：如果包工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父亲那一脚会不会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