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起时，诸官百将已如鹰振翅，炬目内噙怒视天狼姿，立於马上蓄势而待发。上有高呼，诸人皆应，如洪潦奔海、海涌恒沙。诚然，满蒙长於寥阔，骋疆场而不怠，屠百万雄师。秋狝围猎，更如鹰隼捕食、探囊取物】
【史诗长轴徐徐铺展，皇孙贵胄骁勇者皆跃於长卷之上，阔别百年而可仰其风姿。前朝、今昔，百战而归的将军、狼顾鸱张的帝嗣，皆以木兰之胜为万人瞩目的号角，响则可抵万虞。响，则令先响。一声令下，山河震动，骝驹扬蹄而奔，缰辔盈握於掌中而不勒】
【余光瞥向身侧，铁骑扬沙蔽日，风云起伏，难见皦阳。动如此、静如朝，何处不卷诡谲，何处不存狡诈，不过动静一墙之差。恒王所得汗父恩宠早已不复当初，动或静於其而言不过是海中一粟，存之或灭之皆泯於众人。心中喟叹，手中策马的力道更甚】
【目光越过诸人，项背丛丛间窥得介闻身影。扬鞭策马，马项昂起嘶叫，鬃毛逆风而戗。奔行於前，终至介闻身侧。四目对视，少年意气顿时腾起。犹记龀髫时、布库房，稚子野心熊熊，似焜耀於四海，慑虎貔於阵前。奈何，他曾横刀立马守於北方，而我只仰躺於京中富贵窝。酒池肉林、管乐丝竹，梁上翩翩飞燕，怀中峨眉添螺黛】
木兰围猎，你可不能空手而归啊。
【剑眉舒展，曜眸沉波不起，上扬的笑弧挟着几分纨绔，心中虽有愧，口中仍将调侃抛之人前。攥紧缰辔，掌心已被磨出一层薄茧而浑然不觉。睨过他的腕臂之间，少年戎马时，想必早已将他淬炼如钢，短暂的赤色夺目后，则是无尽绵长的笃定和坚不可摧。不知不觉中，恒王的命运似乎早已远离这位少年将郎。一个是鲜衣怒马的前锋营统领，另一个则是终日缠绵富贵的闲散帝嗣。若不能并肩策马，如何为知己？】
【赤轮高悬，万里苍穹中似有一双窥探世人的眼，无情地拨弄着三兽渡河的深浅。忖度至此，粲然一笑。恒王何时信奉天命？生死无畏，天道无惧。再展臂扬鞭，马策扬起又落下，重重地抽打在马臀上】
你看，那边儿几个，可都虎视眈眈的瞧着呢。
【猛兽攫食，起势则必得。悬於马鞍上的靫袋已满载箭矢，箭镞光亮且锋利，日光闪动中似已先行察觉猎物之踪迹。北风席卷，鼻翼翕动，藏於林间的猎物无处遁形】
【坐拥粮秣的虎豹豺狼将重新展开一场猎杀，胜者，号角鸣】

【金箭掠过看城下乱嘈嘈的围场，羽尾如蛟龙长驱入密林云海，哨音激越划破还未醒透的长空，迥阔天际里最后一抹柔蓝终于被金乌逐除，一霎万马动地，风雷滚涌，裹挟着威恃九州的生气俯仰间覆没绝塞平川，墁地的枯黄著着白霜，东一绺西一簇自以为攒集成尖利的锋刃镞头恫吓围城下的困兽，却终归听任蹂践、潦草收兵。】
比比？
【但挑眉寻衅，佻达的应。一时竟分不清这等不假弢藏的张扬是受墨尔根以北的冰刀与霜刃所陶养，还是源出少年时所谓“孽海迷津，神佛不渡，只唯你我”的曲衷，自认共他知之甚稔，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犯不着使虚礼繁文伤情分，总归眼下——在他躬亲更甚是纡尊特意来寻时——我对他并无敬畏。这是一种极不可取的侥幸，像一个醉酒蹒跚以至于乾坤颠倒的赌徒，未及泯没的志趣被瓮中钓诗钩一把捞起却不胜其力，被捣得残破不堪，便松松垮垮飘摇曝陈在烈日下——当年大言不惭要破仇雠、拔北戎，要取封侯事，昧火灼烧赤气腾突直冲撞肺腑，却猝不防在一个星月无光杀声阗咽的夜被一把浇灭——问赌胆若何，捻一抹未酬之志，要将脊骨淬成利剑，在皇舆的东北边劈开天堑。】
你我二人也许久未能酣快淋漓的比一场了，上回一道跑马是几时？【沉吟里桦叶沙沙作祟，意图拂乱思绪，物换星移才几多春秋，竟恍惚有数十载之久却分明在弹指间。】我怎么就记得神应三年那一回了？在永定门外的马场，你叫我别落榜给你丢人。
【他与我无有殊别，他是黼藻锦绣拱卫的王孙，我亦是银鞍绣毂衬托的纨绔，自阙下发蒙、踌躇扬镳，到如今秋风并辔，犹也姿态昂扬不坠胸臆，只是璞玉顽石经鬼斧神工凿琢复雕镂，已然成了无圭白璧。】
虎视眈眈？你的猎物呢？
【略松开缰绳，徐行于丘皋。骋目越过绵亘高峻的层巅，群山万壑觐圣朝宗，翅翎飒沓如星流，是鸷鸟抟风飙捷上山岳千仞，于辽阔天穹中盘旋巡梭，是寰下川原中八旗劲旅角力，张弓搭箭无一虚发，走兽仓皇逃窜却始终冲不出火枪囿成的樊笼，在枹鼓与踢踏声中丢盔弃甲不识途，终于筋疲力竭听任措置；抑或腾挪时中箭，镞头洞胸碎石。少年将军拔步驾弦，彀满发机，忽闻惊唳，逍遥遨嬉之雁颓然坠于弋者马前，没金饮羽，博一阵欢呼笑乐。企意描摹这等闳壮景象，可惜我双手使惯了兵戈，竟握不住彤管，无论造化神秀还是钟灵英特之人物都难写万一。】
哎！等等我！
【鴥彼飞隼，其飞戾天。策马驱出看城，紧蹑着佛尔滚乘风驰骛，由得青云拂拭鬓角，突出翠旓云罕狼奔鸱叫的重围，去追一只窜进林莽的鹿。我想起年少时曾扬言要带他沿着霍林河跑马。越过山冈，风刀直劈眉冲，天光燥盛，优游穹窿里仿佛颠沛中的流云渐也聚拢来，张成遮天蔽日的旗纛，映入逶迤潺湲的伊逊河中，恍惚间，这天地又回复鸿蒙之始，似乎混沌，却格外明朗。】
佛尔滚【伏在马上迎风呼喊他名讳，在他分暇回顾时扬鞭指向目极处的九曲河流。】那是伊逊河！你还记得么？我们曾说过，要一起沿着霍林河跑马【其实南辕北辙，也不尽然，百川归海又客行九州，不同源之水未必不同归。】

【金箭掠过看城下乱嘈嘈的围场，羽尾如蛟龙长驱入密林云海，哨音激越划破还未醒透的长空，迥阔天际里最后一抹柔蓝终于被金乌逐除，一霎万马动地，风雷滚涌，裹挟着威恃九州的生气俯仰间覆没绝塞平川，墁地的枯黄著着白霜，东一绺西一簇自以为攒集成尖利的锋刃镞头恫吓围城下的困兽，却终归听任蹂践、潦草收兵。】
比比？
【但挑眉寻衅，佻达的应。一时竟分不清这等不假弢藏的张扬是受墨尔根以北的冰刀与霜刃所陶养，还是源出少年时所谓“孽海迷津，神佛不渡，只唯你我”的曲衷，自认共他知之甚稔，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犯不着使虚礼繁文伤情分，总归眼下——在他躬亲更甚是纡尊特意来寻时——我对他并无敬畏。这是一种极不可取的侥幸，像一个醉酒蹒跚以至于乾坤颠倒的赌徒，未及泯没的志趣被瓮中钓诗钩一把捞起却不胜其力，被捣得残破不堪，便松松垮垮飘摇曝陈在烈日下——当年大言不惭要破仇雠、拔北戎，要取封侯事，昧火灼烧赤气腾突直冲撞肺腑，却猝不防在一个星月无光杀声阗咽的夜被一把浇灭——问赌胆若何，捻一抹未酬之志，要将脊骨淬成利剑，在皇舆的东北边劈开天堑。】
你我二人也许久未能酣快淋漓的比一场了，上回一道跑马是几时？【沉吟里桦叶沙沙作祟，意图拂乱思绪，物换星移才几多春秋，竟恍惚有数十载之久却分明在弹指间。】我怎么就记得神应三年那一回了？在永定门外的马场，你叫我别落榜给你丢人。
【他与我无有殊别，他是黼藻锦绣拱卫的王孙，我亦是银鞍绣毂衬托的纨绔，自阙下发蒙、踌躇扬镳，到如今秋风并辔，犹也姿态昂扬不坠胸臆，只是璞玉顽石经鬼斧神工凿琢复雕镂，已然成了无圭白璧。】
虎视眈眈？你的猎物呢？
【略松开缰绳，徐行于丘皋。骋目越过绵亘高峻的层巅，群山万壑觐圣朝宗，翅翎飒沓如星流，是鸷鸟抟风飙捷上山岳千仞，于辽阔天穹中盘旋巡梭，是寰下川原中八旗劲旅角力，张弓搭箭无一虚发，走兽仓皇逃窜却始终冲不出火枪囿成的樊笼，在枹鼓与踢踏声中丢盔弃甲不识途，终于筋疲力竭听任措置；抑或腾挪时中箭，镞头洞胸碎石。少年将军拔步驾弦，彀满发机，忽闻惊唳，逍遥遨嬉之雁颓然坠于弋者马前，没金饮羽，博一阵欢呼笑乐。企意描摹这等闳壮景象，可惜我双手使惯了兵戈，竟握不住彤管，无论造化神秀还是钟灵英特之人物都难写万一。】
哎！等等我！
【鴥彼飞隼，其飞戾天。策马驱出看城，紧蹑着佛尔滚乘风驰骛，由得青云拂拭鬓角，突出翠旓云罕狼奔鸱叫的重围，去追一只窜进林莽的鹿。我想起年少时曾扬言要带他沿着霍林河跑马。越过山冈，风刀直劈眉冲，天光燥盛，优游穹窿里仿佛颠沛中的流云渐也聚拢来，张成遮天蔽日的旗纛，映入逶迤潺湲的伊逊河中，恍惚间，这天地又回复鸿蒙之始，似乎混沌，却格外明朗。】
佛尔滚【伏在马上迎风呼喊他名讳，在他分暇回顾时扬鞭指向目极处的九曲河流。】那是伊逊河！你还记得么？我们曾说过，要一起沿着霍林河跑马【其实南辕北辙，也不尽然，百川归海又客行九州，不同源之水未必不同归。】

【浮猋裹卷昏光暝霭，铁蹄引北雁号泣於旻天角，王目眺八千仞，似观海阔山遥。思绪拉扯间，万顷江山中已有百万虎贲策马疾驰，诸人皆钟於虎狼豺豹、头筹待拔。而身侧驰过的少年却将目光锁向那河畔之畔，九曲婉转萦回，狭径淙淙终将汇进百川浪涛。白浪掀天裹挟着白鲢破水，犹如皦光折射下的巨蟒、鳞片泛起粼粼微光。然数岁稔悉，我知介闻俯仰所思绝非百川浪涛或翻天巨蟒，而是霍林河上有朝一日的跑马】
神应三年？
【逝者如斯，寸暑难留，昼夜梭然翻过春秋。彼时他尚未题名金榜、更未至冰封冻土的北边儿，而我蜷於贝勒府邸莫敢擅动。史书工笔不知要如何记载往昔时光，又或许我与眼前少年，来日均未得史官青眼。汗青木牍上的楷字，不过二字即括之：“云云”。众生曰云云，无为曰云云，而我二人怎可以“云云”怠也】
你的猎物在神应三年的冬月就得了，拜谒簪花好不风光。而我的——
【话顿一句，嘴角泛起阵阵冷意，恍惚间已与木兰秋风融合为一】我的，在以后。
【目巡驼麈闪身而过，其尾似拂，引诱着猎手们伺机而动。鈚箭在橐，藏刃於其中，又恰似御门座下欲披赭黄的狼子，险象迭起中索一沓胜券。王握辔绳，铁蹄蹋蹋，疾风如汤掣曳着将出口的言词】
介闻啊，时不我待，不说旁的，不如把霍林河之约改至今日，只是，此时不宜。
【木兰之内，金箭簌簌如雨，哀鸿落进窗笼，连缠绕於枝头的蜧虫皆闻风而逃。仓皇间，将枯黄疏落的枝叶洒落满地。脆如薄翼，落地即抵达了尽头。反观林中奔走的生禽，与横行在四九城中的诸人无异，穷极一生都将奔赴於尽头。而他们最该庆幸的是，等待他们的尽头是永无超度的地狱，而非要行善积德、苦行蹊径的天堂】
【缓勒马，林中呙斜的枝桠将人影略略覆盖。从怀中掏出髹金鹿哨，象牙雕琢，拟雄声诱雌赴死，慨且负冤，如蛾扑火。哨搭至唇边，将要响时敛住气息，偏头睨向身侧停驻的少年】
驼麈若俘，猎之如探囊取物，本王以哨诱、以箭镞剖心，上献汗父。若得赏赐，甫将此行圆满。
【恒王不得君心已久，诸任休矣，若以此行惊人，或可有再起之时。曜眸闪烁间如覆溺者附於朽木，临臬兀而长嗟，不得则万事休。攥握着辔绳的手未动，枝影横斜中皦光落拓攀援在掌背，将拇指所佩翡翠饰纹扳指耀出点点光斑】
【下颌稍扬，缠绕在心头的思绪皆如蝉翼剥落般掉落在介闻的面前。少年将郎眉目俊秀，而横於目上的眉峰中似隐隐透露出些许我所不知的顾及。马蹄原地踏两步，手中缰辔稍扬了扬稳住胯下骝驹。话音稍昂了半调，似询问似试探】
如何？
【饥虎怅然，孤哮於林间，青蝇缠磨时它却仍在忖度着同行者的心意。孤虎虽可独奔，踏山海、镇百兽、慑寰宇，但独独少了与同行者谈笑共饮热血的意趣。若无此趣，纵然可擒缚苍龙又如何】

【箭矢如急雨潮聚漠漠淋淋涌入城下，也立马东皋，张弓凝神静候机宜，“嗖”蜉蝣惊散埃风嘶唳，狭眸审看是一只茕茕奔顾的灰兔，身若蓬葆，镞头贯耳被钉在约三人才堪合抱的桦木上，于风中徒然挣动。不多停留，背负弓弦即勒紧辔头拍马覆上佛尔衮的履迹。】
世易时移嘛
【且慨且悻，把未能遣尽的意气悉数推回襟抱，膺中空野也曾有飞湍激荡历久汇集成浅湾，争奈无常捉弄，不等蘖芽破土、灵兽饮食便教黄土下翻滚的熔流煨爇，任过境的风沙埋覆成废垅荒丘。七年，太久了，我几乎要忘记第一个倒在云隙刀下的罗刹小卒长什么样，只记得我并不排斥那溢出刀槽、沿着刃口涓涓淌下辗转袭上鼻息的腥膻味，甚至气海沸腾油然亢奋，杀敌与屠宰牲畜不同，譬如博取功名与俯拾珠玉有殊，我不要那只灰兔，因为猎取太容易。】
今日？也成，不过……什么彩头，那只鹿？
【日曜的芒角密密匝匝穿透林莽，使晦暗与微尘都无处潜藏，黄叶当空打了个旋始才落地便在笃笃马蹄中散成齑粉。揽鞚压镫，骏骑延颈嘶声又哧咈吐着白气以示不快。行止中犀衣与鞍鞯列阵交兵，窸窣不绝的响动唤起蛰居于灌莽的鸟兽，它们在流火与长鞭的驱逐中掩抑声色，因而逃过一劫，未陷入仓皇顾命更自相蹈籍的搏杀里。造化将天地灵粹赋予丛薄与虫兽，使有刎颈之盟，这等契约毋庸歃血且不为利益羁绊，浑出丹衷与旦夕相随而涵养至于霶霈的神通和信仰。】
【信仰，视线莫名受驱使，不自专地自崛出林末的峻壁迁移回顾——我目力不佳，找不到那只鹿啰——停留在他指掌中吞吐清光的哨孔间，更不甚被指骨上的珠光晃了眼，始才凝瞩聚精打量起这位恒亲王。】
“铺张奢靡，纵/情享/乐，哪一桩又不是恒王所为？”
【无根由的诘问遽然缠附耳聪，一时怔松，好一会才想通，畴年东巡大酺宴前，阿玛在辕门下久候，肩领为霜露所侵，犹岿然自若，岩岩峙立，人恃尊长威名要我屈从引咎，我偏拗性违忤，却在此刻生疑窦——南烟的富丽怕是画院泰斗翰林巨擘也难描写尽致，佛尔衮酣豢此道也不值得纳罕。神应以来治葺殿宇、东巡谒陵、平川藏定台海赈南疆、修筑驰道驿舍、勘定中俄疆界凡此种种度支繁浩，至若太和门前千官不动、万方同轨，乾清门下金阙紫阁，煌煌隐隐包举海内巨丽恢宏之象，九年以来我也仰受福荫，庑殿下肃立观苍旻奇穷变幻，或也偷隙窥知天机，秘辛与枢要如鲠在喉，皆罪我不够冲静，才有驳杂悬想，于是多渴黄汤，五斗涤肚肠，拔刀舞中宵，我只当各有消遣，聊以解忧。】
【闪目攫住他戛然中止的剖白，兴味也汹汹，更揣度起他收进匣中的意志，一面漫不经心的附和。】
臣谨受命，听候差遣。【可这分明是官话。】
【其实比起驼麈，我更想猎一只熊罴——那是罗刹的图腾，我与喀拜曾披星伏藏于深林，窥睹它行踪，却只捕捉到一团黝暗的影子。】
这哨子不错，特意为木兰打的？【风只徐舒，霜叶自相纠葛，发出凄厉而短促却又绵延无顿挫的吟鸣，在林影遮蔽下此起彼伏，意欲淆乱视听。哨子抵在他唇齿边，伺时发机。】嘘——【并指摊掌截断他话锋，侧耳寻踪游目，支肘扬颔以示——丈许外的鱼鳞松后，木叶披拂中鹿角或隐或现。】

【箭矢如彗孛掠袭，日月薄蚀，引星宿盈缩逆行。抬腕将鹿哨搭於唇边，吸气吐纳，鸣音绵长覆於方圆。鹿鸣呦呦林间，恰如夤夜灯火，引驼麈乃眷西顾。稍昂首向於苍穹，又一声长鸣覆盖，羣雄廻首，纵使有奔袭突围之速，却也逃不过猎手狡黠】
【将鹿哨重别回腰间，腰带上所饰银托翠碧带扣与织金胡桃纹锦的马褂儿相得益彰，皆将恒王所崇侈靡映现淋漓。御门庑下，数谏不鲜，乃奏恒王荒唐奢靡事。帝王心渊难测，或因此而疏、或不以为意，总归是将所有心绪皆沉於深眸之中。黝幽深底，难以窥图】
今日这驼麈，本王势在必得。
【端起的自称俨然已将心中所思窥探透彻。诚如所思，於他而言恒王何时以“本王”自称，而在这如生死角斗场的木兰之中，豺狼之心难掩，所包福祸诡谋更难揣测。策马长驱，向林中更深一寸，近隰皋而未再见啜饮驼麈】
【手掌复抚於腰间，将髹金鹿哨抽出扔向介闻，弧度於半空咻地划过，他反手一接将鹿哨握於掌中】
这哨子原是一直在库房搁着，这次出来方想起来。象牙所制，髹了金漆，物件儿不大却费了些工匠的心思。得，送你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我前儿个还得了一双犀角雕的鹿形杯，那工匠手法方算上品，回头我遣人给你送去一对儿。
【话尚未落，他摊掌打断我的话茬儿。顺着他所示方向瞧去，一对鹿角若隐若现、弢迹於林间。悄声从自靫袋中抽出一支，箭搭於弓弣左侧。弓梢挺直将箭簇所向敲定，臂弯用力，缓缓将弓弦拉开】

【呦呦游鹿，衔草鸣麑。哨声激越，在伊逊河上弹拨出重重縠纹，搅乱天云与草野，复又婉转，驱开笼罩层林的寂谧，触击崖壁，宕开咏叹长声，此起彼落，嘽缓舒绎，如琼台协风，抚慰神魂。】
【鹿只仰首瞻望穹窿，露出浑如珊瑚却更为纵放凌厉的双角，也延颈引吭呼朋唤友，一转眼飙拂影动柳浪与松涛翕合协奏，俄而鹿鸣迭起从更为迢渺的山林中涓涓浸漫，阵阵清听。】
来了。
【哑声道。于是矮下背脊，屏息以周身罗络的藤蔓为障壁，悄默声翻下马，扯他袍带，要他效仿为之。】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合该感念他眼下厚赉与我的坦荡，毫不避讳地将胸臆与襟抱一俱托付。云霓下，驭龙颅虎脊的骏马，两肩平阔，猿臂擘长虹，目蕴甲光冷射原莽，又把天光覆蔽，被晦暗敷布的侧颊愈显峭厉。故此，我也不得不引首而望，视他如穹宇。】
【相识十数载，人少以王爵自居，我也不常卑躬俯首以下臣自诫，习惯了与他并肩看山河、抗轭越平川，直把人视为挚友与知己，或也曾在斗室蓬庐中比做毕生追望的荣光，相与时也从无恭俭庄敬，闭目舒气呼吸间千头万绪徐徐开解——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
不可冒进！【争奈我笨口拙舌，白山黑水只教会我如何做一个明见事体的纯臣，却未指点婉言劝谏之法门，而眼下独我空守津堠，无舟楫可渡，只能直言诤诫。】林中路窄多岔道，不可贸然追猎，咱们就在这儿，哨声引诱，等它自投罗网。
【红杉绵迭滚出骇浪几与天浮，摇扬起山林中勃郁的生机，洪荒巨兽獠牙龇张并赤红了眼的凶相也流窜其中。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着不慎，万劫不复，自然看来美好无瑕玷，柔和的光晕、山野中跳跃的精灵、垂挂木末叶梢的晨露，清气袭人芳菲蚀骨，万物皆受招徕，遵从盈虚轮回之数，推演莫测无常之相，我架起弩箭弋鹿，焉知不是鹿正坐甲以待我。】
【蓬蓬鼍鼓驶过迢递程途，将看城中的煊赫盛仪远播八隅。角鸮冒出巢穴，高踞形势，钩爪覆压细瘦的枝桠，针叶与尘屑横落，灰褐的翎羽杂糅其中，睥睨窥觎也检点它的的猎物。正预扣他辔头，以备不虞——若者他逸兴昂扬飞鞚疾行，我追犹不及，横生祸端，是预杜渐防萌而已。】
【哨骨收揽掌握，不禁摩拂揣度起孔口上细密精巧的忍冬纹，长瓣垂须，柔条当只纤毫，蜷曲勾缠一攒追一攒衔尾相接成环，更上下堆叠错落，会合光影明暗有度，明处是天然象牙色，暗面髹金，应也通体抛磨至于锃光油亮，浑无棱刺圭角，这原来不是诳语谵言，不是当此机宜兴致澎沛至于信口一诌，竟是蓄谋已久，蛰萤张开几乎透明的翅膀，上下一摆，微光熠耀张势普照八纮九野，直把邃远无光的涵洞渲染成通达四出的明堂，不免暗自心惊脊背生凉，颇不自在地又梭了他一眼。】
太过……【咽了咽，抿嘴生把要脱口的话拽回，沉吟一息，倒底难掩抑。】我在军中可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玩意，黑水纡道之境，多饥馑褴褛的流民，这样别致的哨子，象牙犀角营造成的物件，您那库帑不知能养活多少手艺人哪。【话里拈酸带棒，是不预承他的情。】
且慢！【按捺声色，亟亟掣住人臂肘，甲片盛满秋露，凉意深入腠理，循八脉蔓衍直透五脏六腑，不自觉打了个冷颤。】驼麈看来温驯，但也还是凶兽，逞勇好斗本性难除，适才的哨响怕是惊动了鹿群，且等一等，看有无同伴找他来【远处的鹿兀自转了向，扬起尾巴扫开凑聚在灌木的流萤，在草壤中落下不痛不痒的一鞭。】

【鹿鸣顺风而响，声未疾、闻者愈彰。北风裹挟着鹿鸣而来，万物皆覆於其下，囚桎难解。林荫森森，箭矢未寻得那着陆的靶心，恰此时少年哑声将我扯住，未待箭矢出弓，只得随其侧矮身於灌】
【左拾箭杆，簇垂首落於淖湴，如凫泅水；右握弓，竖於股侧，似猎犬鹞鹰缚圈窝。曜眸睨注於他握在掌内的鹿哨，少年虎口所存胼胝与髹金物件儿如敝裳佩璞玉、方枘锥圆凿，目光滞於此，脑中竟没来由地将往事一股脑儿兜来。寥阒间，几句不咸不淡的抢白落进耳里，更似以口中语鞭挞着往昔少年日久，不可抑遏的呜咽已缓缓戳进心头。只是那少年并非此刻的恒亲王，而是於上书房苦读的佛尔衮】
【木兰的日头不吝於世人，缓缓自积云后而出，道道光影晕落在高枝矮木间，足令人目眩恍惚。别过脸去，眉心所呈表的褶皱无不彰显着恒王此刻难掩的情绪，话甫一出口，语调扬起时也不似方才那般和缓】
不过是些玩物儿，哪来那么多说道？
【兴致顿败，直盯着草洼上往来的蝇虫怒目，某只弱小蓦地沾落在泞水上，薄翅栗栗，陨於深潭】若天有丧乱，甭管是流民或是巧匠，谁人能幸免？若要无丧乱，则需一臂抗之，此臂乃天子之臂、乃群臣之力。
你曾於军中多年，也跟随定王多年，遇事怎还如此畏首畏尾？这般行事，如何替你见过的那些流民扛住丧乱。
【林间鹿角隐约没去，鸣音断断续续似渐远又似故意沉声呜呜。以箭矢指向驼麈那方，抬手挥动间矮木中的倒刺自掌缘划过，落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贻误战机，若是你此前随定王北上，只怕会治你个大罪！
【呜咽的少年终在此刻爆发而出，他所斥或许并非眼前的挚友，而是那些渐行渐远的时日。金瓦红砖、烛影晃动，恒王曾挨於木牖苦读至夤夜而未宿，那时他如鹰鸷，始终笃定着身为帝嗣的倨傲与荣光。火石光阴、日月穿梭，那份笃定从未更易，只此刻的恒王早已不复当初，所谓鹰鸷只徒有其表，内里早已如棉絮般不堪一击。目光转圜落至图克敦介闻身上，定王圣宠优渥，举介闻於乾清门行走，恒王力所不及】
【沉了一口气，径自抬弓拉弦，箭矢嗖地飞出而落於沉寂。深林苇絮随箭风晃动半寸，须臾，鹿角高起，驼麈奔行逃离。矮丛中留下一行鹿迹，深深浅浅的泥洼中尽是无谓的赌气话】
【倏忽乍起，身侧蝇虫似露惊厄。气急而怒，自箭袋中抽出一支托於弓上，箭镞对准挚友。刹那间，掌心冒出阵阵冷汗，握紧弓弦的手不由轻微颤抖。数载光阴，佛尔衮头回以此面目露於他眼前，此时战栗不谓怯、不谓怒，而谓愧】
本王说过，势在必得！

【鹿鸣顺风而响，声未疾、闻者愈彰。北风裹挟着鹿鸣而来，万物皆覆於其下，囚桎难解。林荫森森，箭矢未寻得那着陆的靶心，恰此时少年哑声将我扯住，错愕来不及掩抑便已昭彰形表，悻而垂下良弓与楛矢，叠手俱压在鞍鞒，拇指状似无意地拨了拨筋弦。】
介闻，记着你在和谁说话。
【眸色收敛，踏稳了蹬带，半阖上眼睑，仍昂首不俯就，只居高目下与他对望一息。转睫微尘啄眼，于是屈尊以降，随其矮身於灌木丛中】
【左拾箭杆，簇垂首落於淖湴，如凫泅水；右握弓，竖於股侧，似猎犬鹞鹰缚圈窝。曜眸睨注於他握在掌内的鹿哨，少年虎口所存胼胝与髹金物件儿如敝裳佩璞玉、方枘锥圆凿，目光滞於此，脑中竟没来由地将往事一股脑儿兜来。寥阒间，几句不咸不淡的抢白落进耳里，更似以口中语鞭挞着往昔少年日久，不可抑遏的呜咽已缓缓戳进心头。只是那少年并非此刻的恒亲王，而是於上书房苦读的佛尔衮】
【木兰的日头不吝於世人，缓缓自积云后而出，道道光影晕落在高枝矮木间，足令人目眩恍惚。别过脸去，眉心所呈表的褶皱无不彰显着恒王此刻难掩的情绪，话甫一出口，语调扬起时也不似方才那般和缓】
不过是些玩物儿，哪来那么多说道？
【兴致顿败，直盯着草洼上往来的蝇虫怒目，某只弱小蓦地沾落在泞水上，薄翅栗栗，陨於深潭】若天有丧乱，甭管是流民或是巧匠，谁人能幸免？若要无丧乱，则需一臂抗之，此臂乃天子之臂、乃群臣之力。
你曾於军中多年，也跟随定王多年，遇事怎还如此畏首畏尾？这般行事，如何替你见过的那些流民扛住丧乱。
【林间鹿角隐约没去，鸣音断断续续似渐远又似故意沉声呜呜。以箭矢指向驼麈那方，抬手挥动间矮木中的倒刺自掌缘划过，落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贻误战机，若是你此前随定王北上，只怕会治你个大罪！
【呜咽的少年终在此刻爆发而出，他所斥或许并非眼前的挚友，而是那些渐行渐远的时日。金瓦红砖、烛影晃动，恒王曾挨於木牖苦读至夤夜而未宿，那时他如鹰鸷，始终笃定着身为帝嗣的倨傲与荣光。火石光阴、日月穿梭，那份笃定从未更易，只此刻的恒王早已不复当初，所谓鹰鸷只徒有其表，内里早已如棉絮般不堪一击。目光转圜落至图克敦介闻身上，定王圣宠优渥，举介闻於乾清门行走，恒王力所不及】
【沉了一口气，径自抬弓拉弦，箭矢嗖地飞出而落於沉寂。深林苇絮随箭风晃动半寸，须臾，鹿角高起，驼麈奔行逃离。矮丛中留下一行鹿迹，深深浅浅的泥洼中尽是无谓的赌气话】
【倏忽乍起，身侧蝇虫似露惊厄。气急而怒，自箭袋中抽出一支托於弓上，箭镞对准挚友。刹那间，掌心冒出阵阵冷汗，握紧弓弦的手不由轻微颤抖。数载光阴，佛尔衮头回以此面目露於他眼前，此时战栗不谓怯、不谓怒，而谓愧】
本王说过，势在必得！

【为他声势所慑，踉跄退了两步，日耀凝聚镞头生成青冷的寒光，直掼进肺腑，洞穿肝胆。】
佛尔衮，先醇王的训诲，你都随一把黄纸扬干净了是么！
【气力被抽剥，撒开的阵势如严冬里直下汤泉的飞瀑冰棱，教人畏葸而瑟缩顿足的凛寒瞬息散化无踪，这与坐春风、掬水月迥然不同，倘我与他仍旧旧年在醇王邸中据梧逞勇拄着长竿争先去捣檐下蜂房的两稚子，油然兴起说一句逐鹿，温风一掸童言无忌，彼时福晋听了怕也要合掌笑说我二人器识卓异——倒底小儿多优容，字字句句都可矫饰成诸如国祚永昌的吉祥话。可……世易时移吶，隙中驹，梦中身，一晃眼物是人非，王邸的梧桐大抵已成了苏州街巷里的一把瑶琴，檐角也早清静，眼前人还是故事里的王孙，可我却看不透他了。棱刺沦为汤泉的俘虏，却并未萃取出圆融观照，竟抽出一具反骨，锉刮逆鳞。】
势在必得？【垂头轻哂，扼腕抵掌，样子都不做了，截然迎上他锋刃，在他跟前我浑身是胆从不输阵，更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曲解他所谓的登临意，一如当年在杯盏间将悃诚倾倒，我待他，也向来坦荡。】我曾以故成王造的院制火枪将十数丈外的罗刹兵击毙，很有意思的是，我扣下扳机，他应声匍地，猩红的血淌进黑土，口中念念有词，目光都散了却还透着炯烁的芒角，翌日清扫战场，他仍横卧在远处亦未瞑目，其后是望不到头的逆旅人，以身膏沃后土，是否也算得成仁取义？罗刹的纂修官当如是书写他们的辉煌人生，他们的沙皇也将授予他们璀璨的勋章，可这些，在武英殿本里，是偷盗者的罪状！【是极，我已定了他的罪，并着意将逐鹿与弋鹿并举。】
当然这比不得毅王在阿乌罕的阵势，佛尔衮【向他櫜鞬中拑一杆雕翎金鈚，摩挲在指掌中，并不给他。佛尔衮，你拿什么去彪炳千秋，使万世信服？望向他】
你的弓矢何在？科布多的界碑是定王的锋镞，太原的驻防营是和王的金鞭玉勒，迤北三省的千里幅员是武王的旌旆，又如盛京之于靖王，台海之于康王……
【向风波海里捧出玉藻无算，也无一不是垂挂在天子旒冕上的宝珠。草叶簌簌拂乱晴昼，鹿又自林木中走出，蜷起前蹄缓缓颌首于蓊翳翠茵里安卧，浑不觉近在咫尺的危局，仿佛适才的奔命也不过一枕黄粱，无论凶吉都是幻相，天真呐。】佛尔衮，你的弓矢呢？【不等他应答，略侧首旋踵出拳绞住他双臂，提肘将人往前一勾，借着惯力劈手夺过那具桦皮弓，顺势将鈚箭掼进草壤，只余翎尾矗在空中，又轻捷拾取囊中骲箭，拧身扣弦发机，箭轨凌突南北，所经之处哀声高振，譬离鸿失伴嘹唳空山，再次惊起偷闲的鹿，冷眼看它抖索尘埃，发足跃出，便将弓矢奉还旧主。】
如若南烟中浮翠流丹的广厦栋宇便是您扣景钟、扬洪声的崇阿，在鹿重归深林之前，它仍是您囊中物。

【老鸹衔枝作窠，落臼引吭发出阵阵不甚规律的啼叫，似与那时漫天扬落的黄纸重叠呼应。百万张冥帛卷成起伏的火舌，焚於灵前、焚於宗庙、焚於诸人之心内。醇王叔於北境捐躯殉国，以赫赫之功彰於青史卷轴之上。恪王叔、怡王叔自北境奔袭而归为手足吊唁，此情至今仍似在眼前而难忘。白烛烧空，烛心断断续续发出几声轻微的破碎，烛油缓缓落下固於烛台底座。夙夜亮着的长命烛似在昭示着王魂终将归於净土，而诸人也终将为他日日啜泣】
【我终究不愿在回溯那日种种，而他的几句鞭箠竟直接将我生拉硬拽至那最哀恸的一日，如赤足过荆棘。双眸紧闭，握着弓弩的手不由攥得更紧，直将掌心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
【他迎着箭簇挨近，我似乎可以顺着箭矢察觉到他心口那寸阵阵跳动，又或许，是我自己心头的跳动。急促、快速，更像是溺水的凫雏，拼命想要在这方寸间摸寻到一块腐木，覆於其上而逃离此刻的荒唐】
【腐木难寻，我仍置身於这不知深浅的陂塘中。他的每个字句都如一股荼水，硬生生地呛进我的喉咙里，可我终不能呕出点滴。眼睑缓缓抬起，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扯开嘴角，却不知该以怎样的笑弧呈表，垂手将弓弩落下】
【仰头眺向那不甚灼热的日头，苟延至此，披散点点微光】若罗刹来擒本王，本王也当搏上一搏。只可惜——
本王生於富贵、长於权谋，往来穿梭皆是受人阿谀，何以祓除？时日良久，先贤烛理早已抛诸脑后。诸王所做，本王不及，连你这乾清门行走都是定王力荐。本王有心瞻徇，却无力施展。
【轻飘飘的话落在两人之间，如柳絮垂落泥潭，难以自拔只可待缓缓沉下，不留分毫印痕。而濒近危局的不仅仅有漂浮的柳絮，还有那再踏深林的驼麈。窸窸窣窣的响动渐渐在耳边蔓延，犹如猎犬嗅到荤腥般敏锐。它如猎物，本王如是】
【眼前人倏忽将我手中的弓弩夺走，箭矢起落间惊起孤雁哀嚎，更惊起藏於密密匝匝中的诸物。驼麈的后蹄扬起泥洼中的点点，发足奔去时正是他将弓弩还与我手时。拎起弓弩，回身拉弓对准起伏奔跑的驼麈，箭在弦上——】
【弓满时，恒王却再次将弓矢垂落】
若无扎实技法根基，驼麈在前，又能如何？
我啊，终究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也定是你此生的挚友。如此，又怎可任由汗父疏离、挚友寒心。当年在上书房，我同你说过，世人皆是庸人，唯我是妙人。也同你说过，神//佛不渡，唯我渡你，唯你渡我。
今日，你渡了我；来日，若本王到了战//场，北境也好，南边儿也罢，真到了马革裹尸时，你可要带着佛陀来超度本王。就告诉他，来世啊，再也不投到帝王家，再也不需以本王自称，再也不沦至今日，与挚友怒目而对。
【拖着脚步，将足下的芦荡踏平，一条未曾辟过的路在恒王脚下展露模样。若要落笔，方正楷字中定要将今日以猩红描出，而至今日之后，书卷翻篇儿】
【眸中蕴着几滴泪未落，背身冲介闻摆了摆手】回吧，你的箭镞不该落在这儿，我的也不该。等来日回京，跟我一同去给醇王叔烧柱香吧，跟他絮叨几句，让他安心。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畴年显王鏖战瑷珲，醇王夜雪奔袭，威震北疆，大兴安岭的千岩万壑上仍有当年尘迹。也不做那等荒诞的梦，自欺欺人的宽慰，实则懦夫所为，“栖隐霜尘”是对他赫奕功勋的不敬——我向以岩泉高枕卧为庸碌无名之徒怨天尤人却还要沽名钓誉的诿罪之举，金鳞婆娑于川泽，随一尾忽恍见雅库茨克嵯峨的城垣并蜿蜒数千里、旷望天云同归的北疆雪域，若者先王英灵捉刀横槊，率戎兵百万，穷阴隳突长空，泱泱吞没神州大地，列甲合围、兵戈咬刃，筑起坚垒金城，铜墙铁壁巍然排云贯重霄，直教罗刹铩羽暴鳞，不得翻跃。】
搏上一搏？不够，要他们弃甲丢盔，溃不成军，要用我们自己的火铳击穿他们的铠胄，管他真熊虎假豺狼，那点熊心豹胆一俱歼除，便纵千秋万载过，犹也闻风怵栗，不敢南望！
【一颗赤心在秋日仍炽烈秋日的砺淬中、在激风劲草的磨砻里奋起急鼓繁钲。我实在好奇，他会如何措置，实则我也无半点功名在身，最风光也还是神应三年的秋天。闻喜宴上我妄言千里鹰扬，后来走马黑龙江，又自卜奎移驻墨尔根练兵，经年而已，却仿佛一蔀之久。漫看他隐忍意态，似也昧火沉在气海，一味灼烧丹田，与周身筋络横中直撞，我自明白他所求与所忧，“哗——”，鹿尾消失在东南，履迹也为旁逸斗折扬长而去的藤蔓抹干净。】
我说过，我也愚人，你道世人皆愚。【虚拳落在他肩胛，林籁也稍歇，块垒砰訇作齑粉散化无痕失鹿，总好过穷途，他不当为銮殿中执钧施令的当轴者，而我亦不愿同他论君臣，胸次随远岫一般竦峙峭拔，仍有凶兽矫揉虎踞龙蟠相。】
【他势在必得的鹿为我一杆响箭自领地中驱逐，由是受莫名的兴味鼓舞，径向他撒袋里将寥寥无几的梅子箭攫出，三珠连发，逻弋林峦的鸢与鸷遽然长嘶，飘零如柳棉，凌空打着旋弹拨松枝楸叶砰訇没入纷杂的丛芜。】
说什么丧气话，还马革裹尸，要锦襜突骑、志枭逆虏，要名垂青简、功著紫光！
【神都华甸，遍地瑰玮之宝、耳濡云和之声，南下是烟柳画桥、玩花看月的富贵场、温柔乡，往北去，长河落日、千里黄沙，累累是松柏冢，振振是牧马胡笳，我愿缵承先王鸿绪，在墨尔根、在瑷珲、在科布多、在乌梁海，拥我国朝红旆，看它拏云遮天。】
黑龙江出缺，我是真想留在墨尔根
【红鬃马又一声哧咈，险将这点寸心拍进泥壤。四蹄焦躁地蹙踏着，它休歇太久，不满足于眼下的安适，恐操辔者刻意放纵要养它懒骨，而后堂皇弃置荒丘。仍有不绝的飞鸢沸卉鸣于山丘，仿佛为胜者讴咏，且振翮逆风蹴上千仞岳，又盘桓崖巅。】狩猎才刚刚开始，你错过了一只鹿，可别再放走其它猎物，我还有五支金鈚箭，头前说的，比比如何？那只鸢算祭旗的，不作数！从头来过！
【一夹马腹，当先奔出一箭之地，弯弓直指正嚼草的野兔，劲风贴耳啸号，是白羽掠出，正中的，勒马回顾，相视而笑，人且纵鞚鞭驱，骤向西徂，是欲往看城归去，遂也策辔直追。他实非我话旨中着意塑造的膏粱子弟，自神应四年青华山祭佛，到如今襄理九白事，他自秉执理藩院的绳尺，同遐荒远漠里欲壑难填的豺狼相周旋。】
【古来英鸷半埋没，凡鸟嘈嘈何其稠。焉知英鸷非凡鸟所蜕化，巨舰也与小艇同工，佛尔衮，我等着看你大烈鸿猷，建立你的不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