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生那年，吴灭了。
我哥说当时爹没什么反应，只是反复念叨着一个“玩”字。
于是“玩”就成了我的名。
哥还说不知17岁的自己当时为什么也能那么平静。平静得只起了个怎么看都很平淡的表字——“士光”。
光，光复的光。
光复什么，大吴，还是陆家。
哥忘不了一个幼时见过的人。那个人明明只是不惑，却看起来异常苍老。他运筹帷幄，但是无法料理好自己的身体。
他很威严，却可以用一个微笑融化一切，包括对手。
他很谦逊，却可以用一个计谋征服一切，包括主上。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堂伯。
吴大司马，陆武侯。
传说一样的人物。
他属于东吴，那个从来没有我存在的国度。

2
这两人真生的挺俊。
和哥差不多的年纪，两身极简朴的白服。
左边那个有一双锐利的双眼，但却是透明的，奇怪的是即便这样也看不出什么来。好像在用示弱的方式逼迫着你。脸上是说不尽的忧虑，不知在忧虑什么，也许仅仅是一种习惯了的表情，不需要更多的注释。
右边那个柔和很多，嘴角上翘，目中净是笑意，也不知是因何而笑，哪怕你认为那仅仅是外在的表情，也不得不被这种表情所感染。
假如我是块石头。那他俩一个是雷电，一个是水花。
“士衡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哥拍住那个“雷电”叫道。
“士光……是叫士光吧，西陵一别，竟也那么多年没见了。”那人转过头，素净的脸上透着点点惊喜。哥惨白的脸上是更深层的激动，那种我从没见过的激动。
另一个被称为“士龙”，也是惊讶地转过头，然后又是标志性的笑。
“虽是兄弟，那么多年也不得一见，你们都去了哪里？”哥问道，接着三人就说个不停，我一点儿也插不上嘴，只得悄悄拉拉哥的袖子，示意他过劳，需要好好休息。
哥有点恋恋不舍，但为了防止我告诉父母，还是辞别了二人。
“士光啊，我家世不乏公矣。”士衡很诡异的看着哥笑笑，被哥狠推了一把，“怎么那么说？你是我哥啊！”
“我家世宁淡泊。”大伯的声音传来，一脸严肃的站在三个少年面前，拉着我的手，脸上的微笑，绝对算不上虚假，但是总觉得莫名的……酸痛。
“世伯，那侄儿就告辞了。就两人相视一笑，然后远去了。
“晔儿，你说他们是不是很痴，为那个吴，守了那么多年孝。”大伯还是微笑着，问哥哥。
他们是谁？”我很不合时宜的发出声音来打破哥和大伯之间的僵局。
“陆机陆云……”哥低垂着睫毛，淡淡的回答。
“是玩儿现今年纪最长的两个哥哥。”大伯的声音毫无顾虑的打断了哥哥。


3
我也许出生真的晚了点儿。
我还被称为“年幼”，大伯和父亲却先后去世了。
大伯临去的遗言，没让我听到。
可是哥哥一直都在，人身体一刻开始更加单薄。
我相信大伯说的，不会像般人去世时那么简单。
父亲还未出殡，躺在棺里，淡淡的眉，好像还有什么要说。
哥也终于换上一身白，与脸色一模一样。不，加上近几天的打击，还是脸色更胜一筹。
他一个人静静跪着，不是棺前，而是门外的雪地里。
大雪似乎把他掩埋了，也可以说，他把大雪掩埋了。
“大伯，我记住你的话，我陆晔……和他们陆机陆云，不一样，永远……不一样。”他叫道，我不知该做什么好，他的孱弱，一直受到长辈们的格外重视，而我，能做的最多只是提醒。可这样的情况，我该劝什么好呢？
“张季鹰在哪儿？顾彦先在哪儿？我陆晔二十多岁的人，居然滴酒未沾过，我今夜酣醉，明日起守孝！”他继续号叫，雪人般，站在暮色与雪色里，直到两个人影出现，正是顾荣和张翰，这两人平时经常来看哥哥，也还算熟悉。大伯去世，他们还没来过，父亲的事他们大概也听说了，就匆匆赶来看哥哥，也代表世交奔丧。
“士光，我怎么会让你喝酒呢？你身体不好，一喝酒，那岂不是哥哥们的罪过？”顾荣清朗的声音，让哥哥猛的抬头。
“做个醉死鬼有什么不好？我张翰等了那么多年，一直没机会呢。陆士光，你可别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张翰依旧是这样， 言行处处透着狂傲。
“你也真是，士光出点事，小玩儿可怎么办？亏你说的出来，都像你这么……还江东阮步兵呢，就是一疯子。”顾荣把张翰瞪了回去，小玩儿……小玩儿，士光，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小玩儿就先到我家住几天吧，再让他打扰你，只怕不好。
哥哥依旧没说什么，算是默许吧，就看着二人把我抱起，慢慢走去，我回望过去，那个白色的身影，和积雪融在了一起。


3
“玩儿啊，你好好和季鹰哥哥学喝酒，可别像士光那么没用。”张翰回头看看哥，笑道。
我很不好意思的还以苦笑，我知道他们对哥哥是善意的取笑，但我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季鹰，今晚我就先带小玩儿回去了，喝酒……还是不要带他的好，让士光多担心了。”顾荣说道，挺温柔的抱起我，辞别过。
“嫂夫人又麻烦了……”张翰念叨了一句，一脸无奈的笑。
顾荣拉着我的手。手很大，有几条浅浅的痕。我转头看着他，肤色稍黑，眉目疏朗，虽说不上俊秀，但确实另一种风流。眼光很坚毅，里面却又有异样的温柔。他没有注意到我，只是陪着我划过雪地上的那串脚印，直到他家。
“玩公子，居处简陋，不会介意吧。”门口，顾荣蹲下来，半调侃的对我说。
我会心一笑，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琇莹，给你看看，这就是士光的弟弟，玩儿。”顾荣像炫耀一般说道，眉飞色舞的把夫人叫了出来。
“你……你明天还不是去喝酒，带个孩子来……”顾夫人走出来，我仔细看着她，一张清秀的脸，白皙的皮肤，一身贵族的血液，但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平易。不知怎么，觉得一种亲近感产生了。
“带个孩子来陪你，帮帮士光吧，他身体不好，又有孝，带着玩儿不好。”顾荣嬉皮笑脸的说道，脸上的表情让我挺想笑，但又不太敢笑。
“就你会哄我，要是东吴不灭，我是郡主，看你怎么哄我。”夫人有点生气的样子，又含着笑。
“孙家配给我顾氏的郡主，不少了吧……再说孙皓那么昏庸，我和你哥哥费了多少力才保了条命，要到现在，我大概早作古了。”顾荣想起以前和孙丞一起为吴黄门的日子，还有点心惊，我不由联想到了大伯，联想到了大哥。
“别说什么了，先看看玩儿她……有没有冻坏。”顾夫人拉过我，“这孩子，按理说我还该叫他声叔叔，祖安东将军叫陆丞相一声叔叔，也是应该的。”
我一下子懵了，但很快回来，自此我才明白，我和哥，背负着一个什么样的家族。


继续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