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F

吧里黑化文不少，但好的几乎没有。因为本人很喜欢这篇文，所以搬过来，想让更多人来分享。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黑化文。
原作为LJ上的作品，作者为仓木璃。
授权书：
★阿奇★ 22:15:17
阿璃，我可以把你的SH转载到爱吧吗？
Ri•AthCaga 22:16:03
可以，转吧XD


作者前言：
1、架空黑化文，CP混乱，蜜枣蜜萤流萤皆有，请慎入。谢绝掐CP，掐黑化。
2、文中某些句子为作者原创文字，有些为歌词翻译或以歌词翻译为基础衍生出的文字，大多数歌词来源为梶浦由记作品、志方あきこ作品，其他也少量引用了石川智晶、Ali Project、片雾烈火、Sound Horizon的作品，特此说明。
以上。

萤不置可否。电梯到了顶层，她即将迈开的步子却因为美咲的一句话而瞬间停滞。
“噢对了，我记得，黑猫现在正在大学里继续他那未完成的硕士学业，好像就是小公主的学校里呢。你听说了么？”
明明是自己的躯体
为何无法得到自由
萤看着坐在圆桌那一头好整以暇地进餐的男人，心底升腾起了杀死他的欲望。
从见他的那一刻起直至今日。
无时无刻地不在这样想着。
当他最终以一个优雅的拭嘴动作结束自己的早餐时，萤和美咲已经在他面前站了将近半小时。他抬起头，露出极致妖娆的笑容。
“真高兴在继这道完美的早餐之后我看见了另外令我感到欣喜的人——欢迎你们，萤，美咲。”他交迭双手，礼仪完美，“萤，我刚刚欣赏了晨间新闻，你做得很好。美咲，你的报告我也已经看过了，well done，这结果让我感到惊喜。”
美咲嘴角弯起一个微笑：“您满意就好，boss。”
“是的当然，我很满意。”男人墨黑的眼眸划过一抹笑意，“我想你应该去瞧瞧你那张信用卡的额度？那也会给你惊喜的美咲。——当然，Persona下次的行动，我会特别交代他要注意一下那个年轻的日籍FBI的安全的……他叫安藤翼？但愿我没有记错他的名字。”
美咲稍稍抿紧了唇，但她随即又笑了。“谢谢。”她这样说。
糟糕透顶的演技。
萤看着她，这样想。
“虽然我很想跟你再多聊一会儿，但很遗憾我的日程表似乎并不允许……”男人看着美咲，笑得意有所指，“当然，假如你乐意的话，美咲，我想我的日程表应该能够允许我与你共进午餐。”
“是的bosѕ我当然很乐意，但很遗憾，您为我安排的日程表似乎并不乐意呢。” 美咲走近他，唇边的笑容冰凉，她对着那个男人，深深地弯下身体，“——愿上帝保佑你，亲爱的boss。”
说完，她转身离开。
杀了你。
真的。
很想杀了你。
“亲爱的萤，过来这里。”
萤看着那个男人，他的嘴唇扬成了很好看的弧度：“过来这里，到我身边来。”
萤走过去。
当自己落入男人的怀中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意外。
他的双唇永远没有任何温度。她的也一样。
“您曾说过永远不会去打扰她的不是么。”
“哦？我打扰了谁么？”
“那孩子。您说过您永远不会去打扰她的生活。”
“呵。相信我，亲爱的萤，我从不曾去打扰过可爱的小公主。不曾。”
他的唇游移至萤的脖颈。顺势而下。
“我似乎很久没有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亲爱的萤。”
“……久远寺。”
“乖孩子。”
皮肤曝露在空气中。恒温24度的室内温暖如春。萤觉得很冷。
她闭上了眼睛。
一切尚未完结
业已明了何谓永恒
长途跋涉过后的宁静之中
独自哀悼
轻声哭泣
为何残留于心底深处最美丽的
总是悲哀的风景


萤走出那个男人的房间时已经过了中午。
她冲回了家彻彻底底地洗了一遍澡之后，开车去蜜柑的学校接她。她记得蜜柑今天下午的课只上到三点。
到学校的时候蜜柑还没有下课，她给蜜柑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会在老地方等她。
但她漏算了，这个“老地方”，并不仅仅只属于她和蜜柑两个人。
当她踏进图书馆，走到古典文学书架，找到当初那个隐秘的小角落的时候，她忽然屏住了呼吸——面前，乃木流架正倚着木制的窗棂，静静地浅眠。
那就像是一幅画一样美好。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两年前。
她与他初遇的瞬间。
一切似乎没有任何不同，流架宁静的睡颜一如当日，萤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颤抖地伸出了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庞。
而此时，仿佛心有灵犀，流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个平淡的夏日
我在那时知晓了何谓爱恋
“萤！”
一声呼唤让萤停下脚步。
“别过来。”她努力地深呼吸想要保持冷静，“别过来，别靠近我。”
流架依言站在她身后，一米的距离，不短不长。只须向前一步，便可拥她入怀。
“萤，你知道。”萤背对着流架，但她却能想象得到他的表情，一定，一定是那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抚平的哀伤的微笑，“我从来不曾想要窥探你的秘密，也从未在意。我也从不曾奢望你接受我的一切，甚至如我所愿地让我能够拥抱你。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让你快乐，萤，哪怕只有一点。”
我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你这个傻瓜。
萤咬住嘴唇，深深地吸气。
“够了，Luka，够了。”萤用尽全身的力量，转过身来，面对着他，“Luka，止步于此吧。不要再前进了。——我们从来不应当相遇。”你是应当生活在阳光之下的神的宠儿，而绝不能与我共赴暗无天日的魔鬼的殿堂。
所以，够了。
“我从不曾打算涉入你的生命，Luka。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见面的必要。”
再见
如今也无法将它化作言语
尽管无数次地伤害了你
但从这里开始
将是我一个人的归途
萤走出图书馆，头顶的阳光正好，她眯起眼睛，有点想流泪的冲动。
终于远远地离开他了。这样真好。
她这样想着。
蜜柑与流架于她而言，都是太过于耀眼的存在。她不害怕会被灼伤，只怕自己会玷污了光明。
下课时间已经过了，但蜜柑还没有来。萤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萤忽然紧张起来，她不知道蜜柑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快放下心来，因为她在离图书馆不远的林荫道看见了蜜柑，她正在和一个男生打打闹闹，微嗔的小脸洋溢着甜美的笑容，看起来容光焕发，极有神采。
萤看着那个男生。黑发红眸。就是“黑猫”日向枣。
此时的他与早上在电梯里的那个人截然相反，虽然表情看起来仍然是冷冰冰的，但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容，眼里早已不是冰封一片目无焦距，他的眼里满满的只映着一个人的笑容。
他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意对蜜柑说了一句什么，蜜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顿时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去，他一丄手挡开，状似要回手，却没有丝毫力度。他们两个人看在外人眼里，诚然就是一对欢喜冤家的情侣。
萤冷眼旁观，终于在日向枣握住蜜柑的手的时候，她走上前去。
“蜜柑。”她挡在二人中间，语气平淡，“你手机怎么了？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蜜柑恍然地一拍额头：“啊，刚刚上课调成了静音，忘了调回来了。”说着她扑了上去抱住萤，眉开眼笑，“萤你怎么就来了？不是说好在图书馆等的么？”
“是你迟到了。”萤瞥了枣一眼，“蜜柑，这位，是你同学？”
“啊，这是日向枣，也是日本人喔。同学嘛……倒说不上是啦，他是硕士班的，只不过恰巧是我的论文导师的助手而已。”蜜柑说着朝枣做了个鬼脸。
“原来是这样。”萤转身朝枣伸出了手，“幸会，日向先生。我是蜜柑的同居人，也是她的好友，敝姓今井。”她稍微沉下声音，“今井萤。”
枣的眼里笑意渐消。他也伸出手握住。
“你好，幸会。”
两个人的手指掌心，一样的冷。
“好了蜜柑，我们回家了。”萤握住蜜柑的手，有些急促地将她拉走。
“诶等下，萤你不用上班吗？”蜜柑被萤拉着，跌跌撞撞步伐散乱地跟着她走，她忽然扭过头，大力对枣挥了挥手，“日向枣你个死狐狸！明天记得守时！敢放我鸽子你就死定了！”说完，又恶狠狠地对他做了个鬼脸，扭过头去。
枣愣在原地，但蜜柑又很快地转过头，无声地对他做口型：
“记得喔。”
她这样说。然后她笑了。笑容耀眼美丽。
枣忽然觉得自己已足够幸福。
——幸福得在那一瞬间，他忘却了一切。
喜欢上你的那一刻
永远已经终结
炫目的光芒之中
与生存相伴的喜悦与痛苦
开始了


You are all my pleasure，my hope and my song / 你是我全部的欢愉，是我的歌，我的希望
I’ll be here dreaming in the past / 我将在这里，在过去的梦境之中
Until you come / 直到你来到我身边
Until we close our eyeѕ / 直到我们一同闭上双眼
当枣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萤坐在客座上，他一点也不惊讶。
自从在校园里遇见，他就知道，萤迟早会找上自己。
于是他很平静地关上门，径直走到她面前坐下，示意她开门见山。
“离开那孩子。”萤直视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强烈的排斥与敌意，“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跟她在一个学校，怎么认识她的，或许你会辩解那是巧合，是boss的意思，但我不会接受这样的解释。或者我该直白一点，你的解释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也没有任何必要。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解释，只要你一个付诸实践的行动——离开蜜柑，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你的态度让我很不爽。”枣微微仰起头，“……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老实说你明不明白都无所谓，离开她，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枣站起身，随意地倚在墙边：“虽然我能够明白你的想法，但——你对那家伙未免保护得太过头了吧。”
“你说什么？”萤的脸色倏变。
“没错，那家伙确实是很单纯，一无所知。当然，换了是我，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我的处境。但是，你对她保护得太好，这不见得是件好事。”
听了他这句话，萤原本已现怒色的神情却又奇异地回复了冷静，她抱着双臂，冷冷地盯着枣：“说下去。”
Silver dishes for the memories / 向着回忆献上圣洁的银盘
for the days gone by / 祭奠逝去的时光
“我想你大概也很清楚，我们这种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萤不发一语，抿着唇听枣说话。
“我们已经替那个家伙杀了太多的人，也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他是不会留下我们的。无论是他，还是警察，落在谁手里，最后都是死。我想你应该不会以为我们还会有终身监禁这种神的恩赐才对。”
萤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是的我当然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既然你很清楚，那你是否想过，有朝一日，当我们都无法避开最后的制裁的时候，她该怎么办？你要她如何接受那个现实？——你以为，你为她做出的这座虚假的幸福城堡，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那么，你认为，我该如何呢？”萤一步一步地走近枣，笑容是刻骨的冷漠，“是的，你说得没错，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迟早是要死的，无论是boss还是FBI，都不可能留下罪孽深重的我们。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对呢？我应该告诉那孩子，我随时都有可能会受伤、会死，我随时都有可能丢下她孤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我根本不应该让她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我根本不应该让她对我的处境一无所知，——从一开始，我就根本不应该让她脱离这个她原本应该沉沦的地狱！”
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萤一个箭步上前，死死地抓住他的衣领，她美丽的紫水晶般的瞳孔满是怒色，那样刻骨的愤怒和仇恨，竟让经历无数生死的枣生生一颤。
她活在美丽的玻璃城堡里
幸福随时会被摧毁
我明白
可我只能如此
“——你以为你知道那孩子什么？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让这一切与她隔绝？你以为我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她远离这一切的？！”萤歇斯底里地吼着，几乎疯狂。
枣愕然地看着萤缓缓地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她的双眼褪去了怒意，却被深重的悲哀渐渐地填满瞳孔深处一片虚无的空白。萤低下头，眼泪滴在地毯上，晕开一圈深色，像是点点伤痕。
“……我只能这样……我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她啊……”
Keep your eyes on me / 请注视着我
Now we’re on the edge of hell / 此刻我们在地狱的边缘
Dear my love / 亲爱的爱人


Sweet morning light / 甜美的晨光
Wait for me you’ve gone much farther too far / 等等我，你已走得太远，太远
“安积柚香和行平泉水，你听说过吧。”萤恢复了冷静，她擦干眼泪，声调平稳。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未发生，“以你的地位等级，足够权限去看组织记录了。”
“我听说过。好像是核心实验室的科学家夫妇，十六年前计划潜逃，结果被抓回来，夫妻二人先后自杀。”
“没错，就是他们。”萤抬起头，用目光锁住枣，“他们是蜜柑的父母。”
枣惊愕地睁大眼睛：“……什么？”
“不用怀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蜜柑的父母一直极力隐瞒她的存在，生怕被bosѕ发现，为了保护她，他们甚至秘密地从黑市买了一个女婴，用来跟蜜柑调包，当她的替身。”
“那么……她说她从小就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
“没错，是她的父母刻意安排的。”萤轻轻一叹，“你无法体会到他们是多么地爱蜜柑。宁愿忍受一生的离别，也不希望唯一的孩子活在这个魔鬼掌控的地狱。”
枣默然不语。他想起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他的妹妹，葵。刚刚15岁，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像花朵即将要绽放，但由于幼年经历的变故，如今留给她的只有一双永远不可能重见光明的眼睛和八岁之后至今一片虚无的记忆。无数的眼科医生告诉他，葵的眼睛无法恢复的原因只有一个——她自身意识的抗拒。她闭起眼睛，活在八岁之前一家四口和乐美满的记忆里，抛弃了世界，也让世界抛弃了她。她每天都很快乐，每天都在重复着过去幸福的时光，她幸福得，让人心酸。
当年他如果也有能力的话，他一定也会让葵离开他的身边，远远地离开他，即使是要他断绝兄妹关系他也不会犹豫。但是没有如果。所以他如今可以做的，也只有在一旁静静地守护着葵，和她那永不苏醒的梦境而已。
血脉相连
我对你的爱
从你降生于世的那一刻
已渗入骨血
“那么，后来，他们夫妇为什么要逃走？”
“因为蜜柑的存在败露了。”萤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要聚集起身体里的力量，冷静地开口，“蜜柑5岁的时候，她被调包的事情最终还是被bosѕ知道了，她的父母是核心实验室的，而且负责的研究还是最核心的机密，我们都明白bosѕ的为人，他不可能会冒着任何秘密外泄的危险而大发慈悲地留下他们一家人的性命。所以，他们夫妇走投无路，只有冒险一次，脱离组织。”
枣点了点头，看着萤的目光带着若有似无的探究。萤感受到他的目光，冷冷一笑：“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又是怎么跟蜜柑在一起的，是么？但我想，你应该很容易想到才是。”
枣沉吟一阵，有些艰难地开口：“……我确实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的，让我告诉你，你没有猜错。”萤的唇边泛起笑容，脸色却格外地苍白，静谧的空气中响起她清冷的声线，如琉璃碎裂一般，割裂了灰尘飞舞的轨迹：
“我就是那个跟她调包的女婴。行平蜜柑的替身。”
纯白月光的叹息
鲜红伤痕的痛楚
消失吧
永远地
在命运的手掌中沉浮
于黑暗中闭目祈祷
请给我一点爱吧
一点也好
萤偶尔会想起小时候的日子，拥有“双亲”的那五年时光。美丽和蔼的母亲，俊朗温柔的父亲，美好得令人羡慕。
其实柚香和泉水待她很好，就像是父母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她还清楚地记得柚香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唱歌哄她睡觉的那个画面，她记得柚香的神情，那是她所见过的最温柔的神色。
那个时候她以为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并且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直到五岁的某一个漆黑的深夜，她最爱的母亲对她说，对不起，你不是我和爸爸的孩子。
她的世界，顿时天翻地覆。
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夜色深沉得仿佛不会天明，她在睡梦中被柚香抱起，半睡半醒间，她只听到柚香急促的心跳和呼吸。
“是妈妈吗？”她揉着眼睛，困得睁不开眼睛。
然后她听见柚香温柔的声音：“对，是妈妈。蜜柑乖，不要动，不要睁开眼睛。”
啊，是妈妈啊，小小的孩子在柚香怀里露出笑容，安心地蜷起了身体。她贪恋地嗅着母亲身上若有似无的水果馨香，忍不住又往母亲怀里缩了缩。
——只要有妈妈在，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啊，因为，妈妈一定会保护蜜柑的嘛。
她这样想着，又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被人摇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看见了母亲，她神情哀伤，泪水从她眼中滚落。于是她伸出小手，想抹去母亲的泪水。
“妈妈为什么哭了？……因为蜜柑不乖吗？”
“不，没有这样的事……蜜柑，蜜柑很乖，蜜柑最乖了……”柚香抓住她的手，似乎想极力抑住哭泣一般，挤出了一个微笑，她忽然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用尽全身力气，仿佛想要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留下自己拥抱的痕迹。
“柚香，快，没时间了！”
母亲身后传来的父亲的催促，她感到母亲抱住她的双臂一紧。
柚香放开她，捧住她的脸，慌乱地吻着她的脸颊，抵着她的额头，她感到来自母亲的体温，一阵安心。
“呐，蜜柑，或许这样说真的很残忍，而且你现在也许也不会懂吧。但是，妈妈还是必须要告诉你。”她听见母亲哽咽的声音，莫名的恐惧忽然从心底油然而生。
“对不起啊，对不起，萤，你不是我们的孩子。你不是我和爸爸的亲生女儿。”
“你不是行平蜜柑。”
夜雾弥漫，视野空无
被荆棘所伤的迷途者
何处是归途
……什么？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是行平蜜柑？怎么会呢？我是蜜柑啊，我是你们的女儿蜜柑，不是吗？
从记事开始，我就一直是“蜜柑”啊。你们抱着我、亲吻我、温柔地呼唤我的时候，不都是叫我“蜜柑”吗？
如果我不是你们的孩子，我不是“行平蜜柑”。
如果我不是“行平蜜柑”……
那么。我是谁呢。
萤。那是谁。
是我吗。


枣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进公园里的，这一路上自己的思绪似乎是一片混沌又似乎是一片空白。在跟萤那绝对说不上是愉快的一番谈话之后，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用什么心情去看待那个故事。
萤冷如冰刃的眼眸全然不给予他任何逃脱的余地，她只要他离开蜜柑，离得远远的，从此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跟那家伙下午有约，我不想言而无信。”喉咙中似乎梗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没有棱角，却压抑得让他窒息，他闭了闭眼，“——就这一次，我保证。”
过了今天，我会离她远远的，再也不会触碰她分毫。
所以，只有今天……
萤看着他的眼神冰封一片，良久之后，她别开脸：
“记住你说过的。只有今天。”
枣看见了蜜柑。
她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嘟着嘴，不甚愉快的模样。午后的阳光宠溺地倾倒在她身上，她仿佛在阳光的怀抱里，连一根发丝都在闪耀着光芒。
枣站在原地，看着她，微微地笑了。
你看，这才是你的所在，不是吗。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看着来电，不由得失笑。抬眼望去，蜜柑果然在给他打电话，气呼呼的模样可爱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微笑。
于是枣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到她面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伸手弹了弹蜜柑的额头，蜜柑顿时被疼痛转移了注意力，她跳起身子，瞪着眼前的人，惊愕之后，她像是炸了毛的小猫，张牙舞爪：“你！你个死狐狸你干嘛啊你！”
“我才想问你要干嘛。”枣隐藏住脸上促狭的笑意，却装作一脸不耐烦，“没事打什么电话。”
蜜柑哼地一声，伸直手臂将腕上的手表凑到他眼前：“拜托你好好看看，现在几点。明明迟到了居然还一副有理的样子有没有搞错啊！”
枣忽然静默下来，他看着蜜柑，目光深邃。“你……一直在这里等吗？”
“那当然！”蜜柑撅起嘴，“你这个死狐狸大笨蛋臭呆瓜……明明跟你说了……害得我差点以为你会放我鸽子……”
蓦然地心头涌上一阵暖流，枣微微地笑了笑，声音里掺着几分期待：“那如果，我一直都没有来呢？”
“——哈啊？！”蜜柑夸张地提高声音，眯起双眼，双手握拳，示丄威般地在枣眼前晃荡，“你敢？！——你试试看！你敢的话你就死定了！！”
枣眯起双眼，双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忽然牵住蜜柑的手，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就走，蜜柑吓了一跳，慌忙挣开他，脸颊染上绯红的颜色，就像是秋日中含着馨香的苹果一样诱人：“你，你干嘛啊你！”
“我说你这个家伙到底明不明白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枣的声音带着三分好笑七分无奈，“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特地跑到这个公园里是为了来讨论课题的吧？”
“诶？……没，没有啊我没有这样想……”蜜柑呆呆地盯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说——”枣重新牵起蜜柑的手，手指一根一根地交握，紧密得没有任何空隙，“我们是来约会的，约•会，了解了吗？”
蜜柑傻傻地看着他，目光缓缓地移到他们相握的双手——十指紧扣，枣的掌心的热度让她忍不住脸颊发烫，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知道啦，……臭狐狸。”
一吻残存
你将去往何处
逐渐消失的归途
已不见你的身影
——永别了
梦幻一般的时光。
枣看着蜜柑的笑脸，心底叹息。
为什么没有能力，让时间就此静止？逐渐被暮光笼罩的大地，以无比温柔和美丽的姿态，宣告离别的来临。
枣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一阵尖锐的疼痛。
“蜜柑。”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叫出她的名字，蜜柑不由得一愣，“……什么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今天一直没有来，你会怎么办？”
蜜柑眯起眼睛，装出杀气腾腾的模样：“当然是冲去揍你一顿啊，不是已经说过了？”但她随即又笑了，笑容融在温柔的暮光之中，嵌成一道极美的风景，“开玩笑的。——如果，你一直没来的话，我……应该会一直等下去吧。”


“一直等？”沉静的黄昏之中，枣的目光明明灭灭，仿佛游走于希望与绝望的边缘，“等到什么时候？”
“嗯……”蜜柑仰起头，“等到你来为止啊。如果你不来，我就一直等到你来为止。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你一定会来的。
我相信你。
“为什么？”枣的脸庞融入暮色的阴影，看不清晰，落日余晖中，只听见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为什么，你相信我？”
蜜柑的脸颊蓦地烧红，像染上天边的晚霞，她欲言又止地瞪了枣一眼：“你……这种事情你，你好意思让一个女生说啊！”她低下头，嘟嘟囔囔着些什么，最后有些赌气般地一甩头，红着脸硬起声音，“好嘛，说就说。……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啦。”
绝望的幸福
甜美的花朵
蜜柑忽然觉得自己被笼在阴影之中，她抬起头，面前的少年站在逆光之中，轮廓仿佛被温柔的暮光融化一般，他的眼眸深处，喜悦与绝望交缠出一片深沉却炽烈的情感。蜜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枣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微凉的唇瓣印在她的唇上，她睁大眼睛，所有未曾说出口的、将要说出口的话语，安静地湮灭于唇齿相依之间。
这是最初与最后的亲吻
亦是最初与最后的结局
永别
吾爱
“……呐，蜜柑，听我说。”枣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与颤抖，“不要等我。如果我没有来，甚至从此以后也不会出现，你不要等我，远远地走开，永远不要回头——永远不要。”
“……你在说什么？”巨大的不安与恐惧如同厚重的云层在心底积聚，蜜柑忽然伸手抓住枣的衣角，声音因为过分急促听起来尖锐得有些扭曲，“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像是告别一样的话……”
“没错。”枣直起身体，眷恋的目光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上抽离，“这就是告别。——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够了，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蜜柑松开手，两眼无神地看着枣的衣角被她攥出的褶皱，“我们……连开始都没有，就已经到此为止了？哈……哈哈……”她忽然笑了起来，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她却笑得越发开心，“哈哈……太好笑了……你连开始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已经直接告诉我，到此为止了？哈……哈哈……日向枣，这太滑稽了。”
枣看着这样的她，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碾过，鲜明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想拥抱她，但他却不得不用尽全身的理智与力气阻止自己。
这样就好了。即使她会伤心，会难过，但流泪与痛苦之后她依旧可以回到属于她的世界，继续被世上一切的光明与美好眷顾着活下去。这样就够了。
枣缓缓地抬起头，几经踌躇，最终轻轻地落在她颊边柔软的发丝旁。
“蜜柑，不要再靠近我了。不要再涉入你无法生存的黑暗之中。——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全都是这样？”蜜柑猛地抬起头，琥珀金的眸子燃着怒意将枣的身影牢牢地锁在视线之中，“你也好萤也好，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软弱！”
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古井之水，沉静无波。他知道蜜柑是坚强的，他甚至猜想蜜柑已经知道了他和萤对她的有所隐瞒。但他不能说。既然蜜柑的身世对于久远寺而言已经不是秘密，那么他和萤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自己的一切去维持蜜柑在这座玻璃城堡中的幸福。
他俯下身，在蜜柑耳边轻轻地留下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去。
蜜柑目视着他逐渐远离的身影，她咬住嘴唇，努力不让泪水模糊视线。
“……傻瓜。”
——我爱你。
只有这句话，请永远地忘记。
“Black Cat,misson is coming.”
“I’ll get it.”
你若不在
温柔的情感也即将消失
怀抱着残缺的心
就这样寻找你
梦已终结
星屑陨落
独自吟唱寂寞的咏叹调
用微笑与你告别


当最后一丝光芒随着太阳隐没于地平线后，萤亮起了灯。她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站在门口的小院子里，看着蜜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家。
蜜柑看起来很疲惫，没有平日精力十足的活泼模样，她的脸上依稀可见深浅不一的泪痕。萤默默地看着她，对她一笑：“蜜柑，欢迎回家。”
蜜柑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许久，闷闷地传来一句：“嗯，我回来了。”
萤感到她把全身的重量都托付给她一般虚脱，但这让她感到欣喜。
你看，蜜柑，你回家了，多好。
萤为她做了丰富的晚餐，尽管蜜柑并没有吃多少。
她们面对面地坐在餐桌两侧，萤抬起头，灯光下，蜜柑那素来清澈的双眸，不知为何却变得有些迷离不定，萤忽然觉得，这样一双眼睛，很陌生。
“萤。”蜜柑开口，声音不同于平日的清亮，有些沙哑，“我喜欢他。”
“……我知道。”
“但他拒绝了我。”蜜柑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像是极力压抑住的哽咽，“他拒绝了我。连一个开始的机会也不肯给我。我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但他还是把我推开了。”
萤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她找不到任何语言去安慰她。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蜜柑。即使当年在孤儿院再苦再难的日子，蜜柑也还是在对她微笑。这让她觉得，眼泪这样东西，离蜜柑很遥远。
但是此刻，蜜柑坐在她的面前，哭泣着。
萤忽然觉得那种无法言明的痛楚从心脏的深处泛开，冲击着四肢百骸，像是洪水般恣意填满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疼得她几乎窒息。蜜柑的声音仿佛在千里之外，却依旧清晰地响在耳边：“他太温柔了……温柔到残忍的地步……”
萤闭上眼睛，不想看，也不想听。幸好蜜柑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划过唇边绽放的笑容。
你的笑容在泪水中盛放
化作利刃
刺入心底
晚饭后蜜柑直接回了房间，并且很快地关了灯，看起来像是睡了。但萤知道她没有睡。她或许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继续哭泣。萤没有对她说什么安慰的话，她像平常一样收拾饭桌，打扫，然后回到房间看书。
她终于还是在平常蜜柑入睡的时间悄悄地走到她的床前。蜜柑睡着了。呼吸平稳而绵长。萤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颊，不出她所料地在指尖感受到了未干的泪水的粘稠感。萤顿时像是触电般缩回了手。
萤坐在蜜柑的床沿，房间里一片漆黑，连窗帘都拉得严实不留一丝缝隙，这让萤无法自窗外的月光看见蜜柑的脸。
但是没关系。萤轻轻地笑了。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她俯下身，将唇瓣轻轻地印在蜜柑的脸颊上。
蜜柑，你就在这里。
漆黑的深夜中
命运沿着既定的轨道
无声地降临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萤警觉地抬起眼。手机是组织给每一个成员专门配置的，有着极其强大的功能，尤其是成员之间的信息传递，不仅高度智能化，而且信息码在传输的过程中全程加密，而一旦信息被拦截，系统自动检测出有外来的解码程序侵入的话，那么信息内置的粉碎系统就会启动，在1秒钟之内将信息全部粉碎，同样，接收者查看紧急求救信息也需要输入密码，而密码只要输入错误一次，粉碎系统同样会启动，确保不会外泄任何秘密。
萤掏出手机，从震动的频率和震幅来看，像是紧急求救。她翻开手机盖，屏幕上赫然显示着emergency——果然是紧急求救信息。她抿了抿唇，迅速地点开信息，输入密码查看，但是信息的发送者却让她始料不及地一愣——
Black Cat。
黑猫。
——日向枣。
居然是日向枣。
萤感到疑惑。她不记得最近组织里有派发任何危险系数高的任务，而如果只是一般的任务，那么日向枣为什么会发紧急求救信息？而依照紧急求救信息设置的智能搜索和自动发送系统，紧急求救信息会自动搜索离发送者最近的距离的接受源——也就是说，假如现在日向枣真的陷入了危险之中，那么她是离他最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够接收到他的求救信息的、并且能够对他进行救援的人。
萤抿了抿唇，点开了信息内容：
Mission Code B04057。FBI设伏，请求支援。
萤进入了任务系统搜索了代码B04057的任务内容，任务地点也确实离她的所在很近。B级别的任务对于日向枣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何况这个任务仅仅只是确保接货顺利而已。哦，那些货物，毫无疑问，是海丄洛因。
而迫使日向枣在执行B级任务也会发出紧急求救信息的原因，看来就是那言简意赅的“FBI设伏”。事前他们已经接到了内线消息这次交易的地点并没有被FBI得知，看来是被耍了。
萤站起身，却在跨出一步之后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她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着蜜柑隐入了漆黑中的睡颜。
是呢。蜜柑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日向枣的危险，她丝毫也不知道。现在的她，也许正在梦里，重复着与日向枣共度的这一天的美妙时光。
指尖残留的蜜柑的泪水仿佛灼伤，焦灼的痛楚从皮肤渗入骨血，叫嚣着，想要侵蚀心脏。
萤觉得自己在颤抖，她低头看着自己攥紧了手机的手指，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隐隐地泛着苍白的幽光。
无法愈合的伤痕
宛如红色的蔷薇
憎恨寄居的心灵
血色的花朵盛开
手指仿佛是无意识般地开始移动。
“是否恢复信息加密状态？是。”
“加密信息，请输入密码。”
“密码错误。信息即将自动粉碎。”
“粉碎完毕。”
萤看着那一行闪着幽光的提示，奇异地微笑起来。
她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就像她从未把它拿出来过。
她重新坐在蜜柑的床沿，静静地聆听着她平静的呼吸，她满足地闭上眼睛。
呐，蜜柑，你看，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是吗。
你还在这里，你就在这里。
在我身边。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把你抢走了。
再也没有了。


天渐渐地亮了。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来，盘踞的黑暗，一点一点地散去。
蜜柑打开房门，揉了揉眼睛，昨晚哭得太久，眼睛疼得几乎张不开。她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萤，厨房传来了松饼的香味，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微微绽开笑容。
“醒了？过来吃饭吧。”萤从厨房出来，将盛着松饼的盘子放在桌上，转手又开始倒牛奶。
“萤……发生了什么好事吗？”蜜柑坐下，看着她隐隐含着笑意的脸庞，“你好像很开心似的。”
萤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正在倾倒的牛奶因为她这短暂的停顿而溅出了杯外，萤放下牛奶，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擦拭着桌面。
“……没有啊。”她清理完桌面，抬起头看着蜜柑，淡淡一笑，“什么事也没有。”
蜜柑耸了耸肩，叉起一块松饼送进嘴里，松软香甜的滋味让她忍不住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然后，她像平常一样，顺手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就在那一霎那——
“不要打开！”
萤尖锐的叫声划破了这个像往常一般宁静而美好的晨间。
不要打开。拜托。我求你，不要破坏这一刻。我求你。
但晨间新闻播报的声音仍然通过电波机械地传播开来。萤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仿佛被抽干，大脑一片空白。
“萤你怎么——”
蜜柑的声音像是被硬生生地掐断，残余的音节突兀地消散在空气中。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般地盯着电视屏幕。画面上，铺开一地的血无声地凝固成盛开的彼岸花，一个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身上浸满了血，在不断晃动变化的镜头中，依稀可见他的眉眼。
一如初见。
呐，枣，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浸染的鲜血
阖上的双眸
相互交缠的世界
崩塌陷落
天堂与地狱的狭间
虚幻的宴场
来吧，共舞吧
听见了吗
通往破灭的轮舞曲
已经奏响
那个清晨的朝阳，明亮得似乎有些过分。
晨间新闻已经结束了，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着夸张滑稽的广告，美式英语混杂着怪异的发音汇成一串诡异的笑声伴随着电波回荡在一片死寂的餐厅里，蜜柑依旧坐在餐桌前，她的眼睛仍然盯着电视屏幕，却没有任何表情。
萤想说些什么，几千几万句话挤满了她的大脑几乎要爆炸，但她却硬是说不出一句。
该说什么好？萤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怀疑，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是最好的选择？看着蜜柑，她从心底油然而生了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惧感——蜜柑比她想象的更爱日向枣。
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开始蜂鸣，她接过，是美咲的电话，不出她所料地接到了总部召开紧急会议的通知。
“蜜柑，抱歉，我必须要去公司处理一些急事……虽然我认为我应该留下来陪你，我保证，事情一结束我就立刻回来。”萤稍稍软下声音，“今天……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吧。学校那边，我会负责帮你请假的，不用担心。”犹豫了一瞬间，但萤仍然俯下身体，唇轻轻地落在蜜柑的额头上，“……上帝保佑，他会得到安宁的，……在天堂里。”
褪色的誓约
于逆风之中
染上悲叹的殷红
“糟透了。”
这是美咲见到萤的第一句话。
黑猫的失手，对于组织造成的影响，要比想象得严重得多。对于组织而言，损失的不仅仅只是一批价值上亿美元的高纯度海丄洛因，还有一个位列S级别的杀手。
萤很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会议室里人声嘈杂，黑猫中伏之前发出的求救信息果然在组织总部的系统里留下了发送数据，但令人不解的是系统却追踪不到信息的接收数据，而仅仅只能追查得知曾经有某个接收源试图解码查看，但密码错误，信息自动粉碎。至于这条求救信息究竟是被谁接收了？是组织成员还是有外部程序拦截？这些根本无从知晓。
组织内负责系统开发的信息工程师无一不是世界顶级高手，但此刻他们一群人却只能对着这个结果跳脚，绞尽脑汁地用尽了他们能够想到的方法去解析那个未知的接受源，结果仍然是徒劳。


萤冷眼看着，忽然觉得很想笑。
啊啊，原来你们都不知道么。
你们这群所谓的天才，其实也就只有这点水平而已。
在我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会议破天荒地持续了两个小时，最终决定由组织暗中操控的一个企业作为挡箭牌，为这次的事件负全责，而事件中唯一一个属于组织的杀手黑猫，于FBI发动的突然袭击中当场死亡，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可以追究。
也就是说，除了一叠颇为壮观的美元钞票之外，实际上组织并没有什么损失。是的，上亿美元对于这个全球最大的黑道组织来说，不，对于组织头目久远寺来说，也许根本不算什么。
至于日向枣。他的死亡只换得久远寺一句“黑猫的不幸让我感到心痛，哦是的，我对此感到万分遗憾”。是的，瞧，只有遗憾罢了。这就是久远寺对于生命的尊重程度。
会议之后，久远寺如往常一样留下萤，他深墨色的眼眸带着若有似无的压迫，萤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有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亲爱的，我想要知道——”他凑近萤的脸庞，如同情人般柔声细语，温热的气息在萤的耳边缠绕不去，“黑猫的死，跟你毫无关系，他的求救信息，你不曾收到过。——是这样么？”
——你的罪孽是什么？
——我应受什么惩罚？
萤抬起头，直视着久远寺的眼睛。在那双无从探知任何秘密的眼睛里，她看见自己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
“是的，就是这样。”
——从梦中醒来的人啊，你究竟在寻找什么。
萤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甚至害怕回到家里面对的是漆黑一片的冰冷的房间，她害怕推开家门之后找不到蜜柑的身影。这种心理让她害怕，却更让她急切地想要回去，用自己的眼睛印证一切。
当她看见家里亮着灯的时候，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
就像是往常的晚餐时间一样，桌上摆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电视停留在一个轻松幽默的节目上，而蜜柑就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萤真的有种错觉，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啊，萤你回来了。”蜜柑歪过头，笑着跟她打招呼，“过来吃饭吧。”
萤在她对面坐下，看着蜜柑如同往常一般的笑容，她莫名地感到恐慌。
“……我啊，下午出去了一下。”对上萤疑惑的眼神，蜜柑微微一笑，“我去了上次跟枣一起去的公园里。我在上次约定的地方等他，等了很久。我以为他会来的，我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虽然迟到了很久，但最后还是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是他没有来。我等到天黑，他也没有来。然后，我好像是突然一下子有了真实感一样，觉得……啊，是真的啊，……枣他，真的死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微微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地，碾碎了静谧的空气：
“真的死了……我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我那么喜欢他，……可是他却死了。”
无法停歇的雨中
已找不到你的身影
失去你的未来
才即将开始
那之后的晚餐仍然像往常一样，平静而温馨。蜜柑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咀嚼的间隙偶尔跟萤目光相遇时，她微微一笑，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晚餐结束之后，萤照例清理餐桌，蜜柑坐在位置上歪着头看着她，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萤挂在颈间的项链：“……啊，你还在戴着啊。”萤不解地抬起头看她，蜜柑指了指那条闪着幽光的链子，“那个。”
那是一条很普通的项链。既看不出名贵，样式也很简单，但是配上萤一贯简约利落的着装却不显失色。可是它明显可以看得出已经戴了有不短的年头。白金的链子已经有些褪色甚至发黑，链坠是一颗水滴形状的紫水晶，不大，也没有水晶应有的光芒——这当然不是什么高档货，不，它甚至可以看得出只是个廉价品。
萤恍然，伸手将那颗已经几乎失去光芒的水晶爱怜地握在掌心，露出浅浅的微笑：“当然戴着。……你难道忘了这是谁送的？”
“记得。”蜜柑撑着下巴看着那条被萤百般爱惜的链子，微微一笑，“怎么会忘呢。你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我还记得，那是我瞒着你，偷偷去给隔壁街的面包店打零工，打了整整两个月，结果拿到的工钱却只买得起街边卖的这条廉价品而已。”
“可是对我来说，这是我的宝物。”萤握着那颗链坠，喃喃自语。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蜜柑把那个包装简陋的小礼盒给她的时候，她那闪闪发亮的神色。这条项链是蜜柑亲手给她戴上的，然后她大力地抱住她，兴高采烈地对她说生日快乐。而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毫无所知地泪流满面。
够了。足够了。
真的太幸福了。
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蜜柑看着那条链子，若有所思，她忽然绽开一个笑容：“不如……我再给萤买一条好看一点的吧。”
“我不要。”萤一口回绝，手掌下意识地微微用力收紧，“……我只要这个。只要这个就行。”
“可是这条项链真的很旧了呢……”蜜柑走上来，将她的手掌摊开，链坠掉在地板上，摔出清脆的声响，蜜柑弯腰捡起来，“你看，连坠子都掉了。我还是再送你一条吧。”没等萤开口，蜜柑已经自顾自地下了决定，“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给萤去买一条新的项链，保证比这条更好看。”说着，她又上前去解下了仍然戴在萤颈间的链子。
萤摸着忽然空落落的颈间，心头忽然升腾起一阵空虚。
第二天蜜柑果真买了一条新链子，是名牌店里的精品，链坠依然是一颗水滴形状的紫水晶，但却有着透彻而夺目的光芒，各个方面都比之前的那条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萤看着那条链子静静地卧在天鹅绒的装饰盒里，却感觉不到喜悦。
——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当初那种幸福得立刻死去也无所谓的心情，连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
蜜柑亲手为萤戴上了新链子。萤觉得自己的颈间的皮肤像是被嵌入了一圈冰块似的，冷得入了骨髓。蜜柑仔细端详，最后满意地点点头：“嗯，很漂亮哦。”她笑着，“……萤，也会一直戴着它吗？”
萤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颗链坠，指尖染上冰凉的触感，她点了点头：“当然。”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颗水晶，就像是眼泪一样。
破裂的玻璃
静静地碎落
就这样
消失了


萤坐在办公室里，手指抚摸着链坠。
距离日向枣出事已过了一周的时间，一切似乎渐渐地在平息，世界仿佛遗忘了那个名叫日向枣的人，他曾存在过的事实，渐渐地，仿佛沉眠于海底的画布，一点一点地褪色。终有一日，将不再有任何人记得。
蜜柑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上学，放学，偶尔跟班上要好的同学一起去图书馆，或是在课后聚在一起坐在校园的某一处草地上讨论课题，顺便聊聊天开开玩笑。但她却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开朗无忧的佐仓蜜柑了。
萤始终无法确定，她是否真正接受了日向枣已死的事实。
“哎呀，换了项链？”美咲饶有兴趣地凑进去看，“早就叫你换了，你之前那条链子它几乎已经能进博物馆了。……让我看看，……看起来很不错，不过……我觉得在样式上，似乎跟之前那条没有太大差别？”
“是的。这也是蜜柑送的。”
“噢，小公主送的？”美咲恍然，“怪不得。……说起来，小公主最近还好吗？黑猫的事情……嗯，我是说，他们毕竟是校友，听说还是同一个导师，但愿她没有受到影响。”
萤默默地抚摸着那颗水晶，半晌才点了点头：“……她很好。”
“那就好。”美咲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地开口，“萤，黑猫当天晚上发的求救信息……你真的没有收到吗？”看见萤没有回答，她仿佛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一般，继续说道，“我去问了那群负责系统的家伙们拿了些资料，没错那些事实上没有多大用处，根本查不出什么来。但萤，我想……我们算是朋友的，至少我比组织里其他人更了解你。我知道你的能力，你比那群从哈佛牛津毕业的家伙厉害得多，你知道，我见识过你的信息技术。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但……假如，假如说你在你的手机里安装了反接收和能够恢复加密状态的程序，那么……”
萤突然笑出来：“那么？……那么，我即使收到了他的信息，也可以将信息恢复到加密程序并且启动反接收程序消除掉我的接收源数据，这样就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收到过他的求救信息了，是这样吗？”
美咲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干涩：“这只是我的猜想……但，能做到的，……我想大概只有你一个人了。”
“没错。”
美咲蓦地瞪大眼睛。
“是真的。”
萤看着她，露出轻松的笑容。
“就像你猜想的一样。没错。我确实收到了黑猫的求救信息，我也看过了。”
萤清透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
“我没有去救他。”
“……为什么？”美咲像是愣了很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似的，句尾的音调有些急促得发颤，“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我为什么要去救他。”萤的口气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述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上次行动的内幕已经被FBI知道了，即使我当时去救他，以FBI当天派出的人手，我不认为我去救他也能够保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全身而退。”
“话是这么说，但是……”美咲试图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一时语塞。萤说得并没有错，以绝对纯粹的任务原则来说，她有这种判断，是合理的。但从人情的角度出发，却又太过于冷酷。
美咲摇头，微微叹息：“萤，或许你有自己的考虑，而且你的判断，是的没错，就算是拿组织的规定去衡量，也无法判定这是你的过失——不，应该说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跟黑猫的死有关。我还是认为，……你至少该去尝试一下。也许黑猫跟你并没有什么交情，在组织里说交情也像笑话一样，但至少我认为，我们是伙伴。至少，换了是我的话，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萤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窗外，脸色漠然。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注意到了吗？被刻入灵魂的，罪孽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怎样都可以。如果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的话，下地狱也无所谓。
只要让我，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的话。
冰冷祭坛
少女祈祷
指尖无法触碰的亡国之骸啊
安息吧


蜜柑第一次察觉到萤的欺骗是在她们十四岁的时候。
她们刚刚离开孤儿院，无家可归，只能相互依靠，在那个陌生的世界里摸索着生存的方法。那段日子她们生存得很艰难，每天光是为了寻找足够的食物和能够栖身的落脚处都已经几乎耗尽了两个仅仅十四岁女孩子的所有力气，更别提她们生存的环境还是龙蛇混杂、危险随处即是的贫民区。
但蜜柑却觉得很满足。她笃定地相信，只要跟萤在一起，每天一起努力，她们仍旧能够生活得很好很好。她们会凭自己的努力找到工作，会有一个也许很狭窄很简陋但是能够遮风避雨的小屋子，她们会渐渐地有自己的储蓄，然后她们可以去读一些书，考一些资格或是学位证书，那样就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她们会有足够的钱买一个独立的小房子，她们会过上较为舒适和悠闲的生活，然后她们或许会各自找到喜欢的人，结婚，生下孩子，她们可以比邻而居，每天早上一起送丈夫和孩子出门，然后相约坐在谁家的庭院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谈天说笑。
直到她们的生命走到尽头。
这就是佐仓蜜柑对自己的人生曾有过的最美好的勾划。
她们离开孤儿院之后不久，就立刻被善心人士收养了。蜜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和萤已经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坐在了加长林肯的后座，远远地离开了肮脏糜烂的贫民区。
她们有了自己的家，就像她所梦想的那样，是一间独立的小房子，她们也收到了当地一所风评良好的教会学校的入学通知，她们甚至被告知每个月有数额不小的生活费。
在她们搬进新家的那个晚上，蜜柑站在亮堂的厅内发愣。萤从她身后环抱住她的肩膀，她感到萤在微微颤抖。
那时候蜜柑恍惚以为，她梦想中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而殊不知，那只是噩梦的开端。
从那时候开始，萤开始变得异常忙碌。明明在同一个学校，甚至住在同一个家里，一整天下来居然难得见上一面。萤的笑容变得愈发的少，而注视着她的眼神却带着与日俱增的深重的寄托与期盼。
那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望着唯一的一块海中浮木一般的眼神，热切得仿佛能够灼烧起来。那个眼神，就像一块千斤磐石，重重地压在蜜柑的心上，一日一日，直至要将她最后一点呼吸给剥夺殆尽。
蜜柑开始觉得恐慌，她知道萤的沉默背后隐藏了太多，但她却不得不继续在萤的面前维持开朗无忧的笑容。因为她发现，萤只有看见她的笑容的时候，会发自内心地露出浅浅的微笑。她想，既然这样能够让萤高兴的话，那就笑给她看吧，而她也总有一天，会把那些隐瞒在心里的一切，通通都告诉她的。
于是她尽力地笑着，在萤的面前无时无刻都在挂着纯真笑容的面具。她一直在等，等着萤终于有一天肯告诉她所隐瞒的一切，等着萤来跟她分担一切未知的困难和烦恼。
但是她始终没有等到。
萤替她料理了生活的一切，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甚至早早地为她做好了日后人生的重大选择。而这一切，萤甚至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但蜜柑其实并不在意。如果这样能让萤高兴的话，她愿意按照萤所希望的那样，走上她所铺好的道路。
蜜柑只是希望，萤有一天，能够坐在她的面前，告诉她那些被她埋在心底的话。她不在意萤究竟隐瞒了她什么，她只在意萤是否想要一直对她隐瞒下去。
蜜柑一直这样等待着。但她没有等来答丄案。直到她们十五岁的夏天，她偶然间在校园的一角看见萤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那个男人穿着得体，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贵族的优雅气质，他面带微笑地跟萤说着什么，但萤却冷若冰霜，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个男人说完了话之后，他微微倾身，在萤的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她看见萤瞬间绷紧的身体，以及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瞬间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彻骨的嫌恶与憎恨。
那个男人离开了。留下了萤一个人呆立在原地。蜜柑远远地看着，她正在犹豫着是否要走上前去，向萤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脚步还没迈出去，萤却突然像是松弛下紧绷的神经一般，瞬间跌坐在地上，然后她伸出双手，缓缓地捂住自己的脸。接着，蜜柑清楚地看见，一颗颗的眼泪从她的指缝里不断滴落，坠到松软的土地上，迅速地消失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