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的父亲竟然曾是鬼兵队的成员,“人斩”的刀架在脖子上又放过了我,有人坚定地告诉我高杉晋助并没有杀桂小太郎……
这每一件事就像水中的倒影,一被碰触就碎成片片;这每一件事听起来都不像是真的。
我完全没有办法安宁。巨大的问号和不安环绕着父亲和河上万齐,还有我自己。不明白这一切真相的

日夜夜被折磨。
我这个从小就凡事不弄明白不会罢休,凡事不达目的不会收手的固执而倔强的孩子。
我回到了东京,一连好多天

日抱着厚厚的一迭书在东京图书馆直到深夜关门。
那一天,那个还书处的戴着眼镜的管理员终于开了口,“先生究竟要查阅什么资料,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谢谢。我想知道所有有关高杉晋助的资料。”我满怀感激地看着对方胸前的名牌——志村新八。
身形明显的一颤,对方低下了头。日光灯下只看得那蘑菇形的乌发中一缕缕的银丝格外的耀眼。再抬起头时语气和脸形都僵硬了。
“对不起,恕我爱莫能助。”
花了多长时间和精力和那个叫志村新八的管理员软磨硬缠我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最后见到他的那天天仍然在下着小雨。我踩着他的脚步声穿过一排排的书架,穿过浓重的带着霉味的的油墨气息,听着钥匙开锁的痛苦呻吟声……那锁一定是锈了。
许久没被开启过了,尘封已久的记忆,沉睡多年的记忆。
那本书很薄很薄,空白的很多,被齐齐裁掉的地方也很多。
一页页翻过来,真正有意义的段落可以用寥寥几句话概括,“一八六七年高杉晋助率鬼兵队纵火将江户夷为平地,桂小太郎与之死战,后二人双双重伤不治身亡。——《幕末•江户史》。”
语焉不详,诸多省略,让人越来越茫然。
我有些失望地把书还回去的时候问了一句:“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吗?”
志村先生的手一直一直地抚摸着封面,没有抬头望过我一眼。
“这是首相钦定的版本了。你看,这就是首相亲笔的题字。”
正楷、端庄有力,一国之相的气概风度。
“看志村先生的年龄,您认识高杉晋助吗?”没有回答。
“那您认识桂小太郎吗?”
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向后延伸,时光的长河开始逆流而上。
从志村先生的话语中我得知桂先生是一个……
一个怎样的人呢?很难用一个词概括啊。
他爱吃荞麦面,他喜欢肉球,他擅长变装,他穿上花花的女式和服松松的挽起头发可以让任何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含羞而死,只唯独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容色惊人。
他参加过驱逐天人的攘夷战争,他是那场惨烈的战争里无可争议的武神,伙伴和敌人都敬畏地称他为“狂乱贵公子”。在无能的德川幕府投降后,他仍旧不放弃一直为攘夷奔走,即使遭遇再大的艰难险阻他也从未退缩过。他甚至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都念念不忘的要求司机开去日本的黎明……
你简直难以想象这些看似截然不同完全对立的品质会天衣无缝的融洽在一个人的身上。他是个何其温柔美丽的热血男子汉,他是个何其坚韧执着的最后的武士。
他是大家公认的好人。
那个下午,一直有时间流淌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悄然响起。望着判若两人停不住口的志村先生,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弥漫着霉菌气味的图书馆地下室里有什么东西从腐烂的角落里活了过来,在尘埃中探出脑袋,于黑暗里偷偷地窥视者我们。
哪里睁开了狰狞的眼珠,何处勾起邪魅的冷笑,恐惧、不安、害怕……
声音戛然而止如折断的琉璃,静静的余音碎落一地如玻璃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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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图书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放晴。
我被告知志村管理员已经辞职离去,微风中还残留着那个男人在久久的沉默之后一句几不可闻的叹息,“其实,桂先生也不完全是那个样子。他也并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有些秘密,压抑太久了总不由自主的一吐为快;有些秘密,才一开口就恨不得把它咽下肚去。
他,一定是后悔了吧;或者是,害怕了吧。
我突然开始怀疑,我有没有做错什么。擅自介入本该沉睡的领域,再走下去这条路的终点通向哪里?在这条路上走着的我又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怎样的结局?
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蛾,前方唯一的那点光亮如烟火一样带扑朔迷离的调子,充满着诱HEXIE惑的气息,即使知道那可能是焚身的火焰,我也已经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