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今烛火青烟，未有歇时地笼在徂往金碧辉煌的王宫殿中，将那些绚烂的琉璃红檐都蒙上层惨淡的灰白。腊月分明已经过了，可桃夭初开、柳树抽芽的季节竟如此寒冷，冷得让人直打寒颤。还有那些涕泪，几近是不自觉地便覆在颊上，又落在衣襟，嫔御帝姝们的泪仿佛能汇聚江河，却唤不醒帝王的英灵】
“爹爹，自然不会将不高兴的模样展露给我们看。可是——”【欲言又止，大抵她也知我所想。垂睫，眼见的还是一片素白，脆声不再，如今的低沉中总有些难言的疲惫】
“我想，我们该陪在爹爹身边罢？”

“不，却也不能去叽叽喳喳地烦他，我们口中所谓的‘奇闻轶事’想必爹爹都听惯了，还得强颜欢笑地陪着我们，那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大抵是因着我算作是姊姊，故而心思总是更深一筹。小妹道来是欢喜解忧，可我总觉爹爹如今是如何都欢喜不起来的，不若是静候人侧，用承欢膝下的天伦扫却一些膺下的愁绪。一掌抚着左膝，有些麻木了，我缄默了片刻又说】
“春寒料峭，不若我们晚上煮些汤，给爹爹送去？”

“做什么汤都好，毕竟是我们的心意。不过如何做，得去问问阿娘，省的弄巧成拙了。”
【风声鹤唳，春日的寒飚仍然不曾让人觉着温暖。而在我视线未及之处，已有桃花飘零。真是苦春，是花神都在为英灵的陨落而伤悲。胡乱抹过颊上流淌着的珠玉，指尖又攒在一块儿，那是为了取暖。此后有黄门传信，令诸公主可暂归憩息，我方颔首】
“走罢。”【是对着小妹】“别耽误了时辰。”

我躲在人群中，垂着头，跟随众人或真或假的哀恸一起掉眼泪：新春的寒气裹进殿堂高阁里，催生出一个又一个情难自禁的哆嗦。
直到声声相叠的泫泣之音停住，才有短暂休憩的罅隙。扶住阿鹊的手站起身来，久跪的膝头隐隐作痛，只能在沉默中尾随着众人鱼贯而出——爽利的风终于让我清醒起来，稍一侧首的功夫，我望见了她。
“晚晚，”我朝人招手，近些了，才看清她红而肿的眼睛，“饿了吧？”瘦指在宽袖里摸出一颗包裹严实的梨膏糖，侧身虚挡在她的身前，“吃些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新春的喜气还未散尽就被缟素取代，为新年所备的新衣裳被收入衣柜最底层，我还记得我也曾期待裙摆上的红梅盛放在雪地里的景象，却不曾想不过几月就经历了两次这样的悲戚，而那株红梅——我想大约再也不可能绽放了。）
徐娘子
（尚年幼的我在殿堂的角落，那是哥哥姊姊为我圈出的一小片无风的天地，尚带着温热的油纸包落入掌心，糖块融化在舌尖，我吸了吸鼻子）
有点酸——（我又想哭了。）是梅子糖吗

“是梨膏糖，晚晚。”
我知道，糖不是酸的，而心是酸的。即便棺椁中沉沉睡去的那个人曾经坐拥天下，死后真心为他一哭的又有几人——于我而言，冰冷陌生的棺木送走了未曾谋面的君主，于她而言，却是血脉相亲的祖父。
抬起手揉揉她的发顶，软绵绵的鬓发上简单而干净，我在风中将她往怀里轻轻一揽，“晚晚喜欢看星星吗？”
夜幕沉沉里，那些熠熠生辉的星星，如果你愿意，它们会成为每一个曾经离开的亲朋与友人——永远陪伴你。
“或许，太上皇也会成为一颗星星，永远陪伴晚晚。”

（哪怕是在角落，双颊也不可避免的被漏进的寒风吹的失去知觉，融化掉外层的糖衣之后我终于尝到了一丝丝的甜味儿，这些天我尝过泪的咸，汤药的苦，这一丝于我而言亦是久违的甜蜜。）
天上的繁星都是离开的人吗
（终究是血脉相连，哪怕对祖父的印象极其浅薄。就如同我和我的母亲，我不记得曾有过的温情，可能是自我记事起她就已缠绵病榻。）
晚晚的娘亲是不是也会——我曾以为，她不喜欢我

“或许是吧。”
然而美丽动人的传说之外总是笼罩着朦胧的欺骗，那些善意的谎话到底会给人多少安慰，我已无从得知。举目四望，空旷的宫城在这一刻越发寂寞，若要应景，合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雪。
“有晚晚的惦念，太上皇就没有真正离开。晚晚的母亲也没有。”
小女郎瘦削的身体在怀抱中动摇：那是风吹动了她素白的裙，“晚晚听话又聪明，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或许这样安慰的言语能拂去一直笼罩在心头的愁云，接二连三的离开让年幼的公主开始怀疑自己，也许因为我在一众姊妹中太过平庸，毫不出彩。不过很快，我就顾不得伤感了）
徐娘子
（我在她怀里动了动，背过身去自怀里取出包得更严实的油纸包，里面是两块不过巴掌大的小酥饼，好在没有压碎）
来时陈娘子给我带的，我们一人一块，应该能坚持到用膳时

我确信她已听过许多温柔体贴的安慰，即使她自认平凡而庸碌，只余皇女一条，便足够笼络无数奉承。便压下其余言语，见她蹭蹭自己冷风里透红的软颊，悄悄端出一只小小的包裹。
——我忍不住四下一望，大抵众人都零星地聚散着，没有谁会在意这里。
瘦指掰开一小块，笑意很快爬上眼角，“多谢晚晚。”
我提醒她，“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了，会责我们心无敬畏。”但万事总要提前防备，“实在倒霉，便说是我带来给你的，知道没有？”
我往嘴巴里塞一块酥饼，膨胀掉落的酥香很快充盈了口腔，再要说话已属困难。

（这便是年岁小的好处了，姊姊们说此处背着光就算是我悄悄动一动也不会有人发现，更遑论等下还需接着跪，此时殿内的人或是在外缓缓踱步，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无人看过来，拉着徐娘子转过身，更是将外头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嗯嗯，我晓得，不会有人发现的
（虽是如此说，但还是把酥饼掰成小块以便速战速决，酥饼充饥，但奈何着实有些干，一时二人只能面对面干瞪眼）明日应该换别的点心
（要好下咽一些才行。我仰起头凑近她指了指嘴角）徐娘子，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