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文】我看不懂你的双眼............→《疲倦》←

　　（一） 

　　那一刀我原可以避开的。 

　　从小我的眼睛就不好，大夫说我三十岁就会失明。因此我学的第一种武功就是“听风辨位。 

　　我想到在陆面上与人动手的时候，招式一出，也必然会带来气流的变化；如果能把握周围气流的变化，就能更迅速的作出判断，进而避强击弱，以弱胜强。“听风辨位”这种粗浅的功夫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晒。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练习这种本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全身的毛孔已经可以轻易而准确的判断出三丈之内气流的变化。我又用了三年的时间闯荡江湖，在实战中将这种本领锻炼得炉火纯青，几乎成了我的一种本能。 

　　因此我早就感觉到了那个高手的逼近，他的脚步有一种奇异的节奏，每向前一步，气势和力量就会增强一分；在他拔刀的那一刻，他的气势和力量会达到巅峰，相信这个时候挥出的，必然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但是我仍然有十足的把握避开那一刀，我只是在等他的刀出鞘的那一刹那，那时我应该已经判断出他这一刀的方向。 

　　我的判断完全正确，他在距我七步的地方出刀，目标是我的咽喉。 

　　他用的是左手刀，我应该向右偏移两分避开要害；虽然这样背上免不了会挨上一脚，但是至少不会立刻丧命。甚至我还可以借这一脚的力量逃逸出战圈，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而那个用刀的高手因为一刀落空，信心和气势都会严重受挫，一刀不如一刀，我杀起他来会容易很多。 

　　这个高手应该是马贼中的领袖人物，如果我可以杀死他，可能会震慑住这些马贼，这一战我已经胜了大半。 

　　这一切有一个关键的前提就是我必须在他的刀出鞘的那一刹那就开始行动， 否则我就会立刻成为刀下游魂。 

　　但是就在那一刹那，忽然一阵疲倦袭来。 

　　此时我已经杀了五十七个马贼，而我身上的刀伤也已有一十三处。 

　　杀马贼我并没有多用一分力气，而我所受的刀伤更是皮外轻伤，连血也没流多少。 

　　我所感到的不是身体的疲劳，而是心灵的疲倦。

　　（二） 

　　她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找她，到今天为止，应该是六年零一百二十七天。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我二十三岁那年的春天。 

　　那一天天色轻阴，山色空蒙，嫩草初绿，桃花正红。微风细细，温柔得就仿佛是情人的呼吸。 

　　我正准备在这山下湖边的桃花林里练剑，可是又觉得实在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这时她就牵着一匹黑马出现了，其实首先出现的是她的声音。 

　　你好，我是黄雅莉。 

　　其实我早就听到轻轻的马蹄声和人的脚步声。人骑在马上，马蹄声难免就会重些，继而破坏了了这完美的春色。这个人懂得下马来走，我不禁首先就生出几分好感。 

　　我转过身来，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牵着一匹黑马，随随便便的站在我七八步远的地方。她衣服的红色比桃花的颜色稍微红一些，既显得突出，又不张扬；剪裁比合身稍微大一些，既显示出她美好的身材，又可以随风飘曳，恍若仙子。 

　　她的脸… 

　　其实直到今天我也无法准确得描述她的脸，因为每当我注视这张脸，我就会迷失在她深邃明亮的眼眸里，荡漾在她悠悠的浅笑里。 

　　她浅浅的笑着，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 

　　我叫黄雅莉。 

　　以前我觉得“雅莉”这个名字已经被人用滥，第一个给人起名字叫做“雅莉”的是天才，第二个就有些俗了，以后的更是俗不可耐。不过从那天开始，我包容多了。 

　　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七步半远；如果真如佛所言，一弹指等于六十刹那，那么我可以说，大约一个弹指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三） 

　　我认识雅莉后的第三天，她所在的城市爆发了一场瘟疫；症状表现为头热胸闷，剧烈咳嗽，身体虚弱，失眠多梦复盗汗不止。很久之后，这场瘟疫被称为“非典”，即非典经记载的瘟疫。 

　　感染这种瘟疫的人一开始都被当作伤风受寒来治疗，可是多日不见好转，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有些患者最后吐血身亡。当因这种病而死的人数达到三位数时，才引起地方官的注意。于是他们派人飞报朝廷，可惜一来一去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到皇帝下令封城时，瘟疫已经蔓延到了南方的几个省份，一时举国上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还没封城的时候，雅莉经常会到我的家乡后面的山上采集草药，我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刚从山上下来。可是当时正值初春，哪里有什么草药可采？所以每次都是我陪她到山上打个转便下来，然后在她走前将我早就准备好的家藏的草药交给她。 

　　她每隔两天出来一次，一共出来了七次。 

　　这次草药该长出来了，可不可以陪我去采药？每次她都这么说。 

　　于是我就陪她上山。 

　　而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多，她回去得越来越晚. 

　　那一天的清晨，我又在山下的湖边练剑，同时也在等着她的出现。可是直到中午她都没有来，没过一会儿，我听到了皇帝下令封城的消息。我知道雅莉不会再来，可是我还继续等，我坐在湖边等了两个时辰，脑际突然灵光一闪，我奔上山去。 

　　距这座山十里之外的城门楼上，果然有一点红影。 

　　从小我的视力就不好，大夫说我三十岁就会失明，可是我的的确确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点红影，我知道那就是雅莉。 

　　我突然意识到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她，因此我不再犹豫，飞奔回家，写下了我 平生的第一封情书：雅莉，我填了半阕《一剪梅》，你可以帮我完成吗？ 

　　云开望见凤栖处， 

　　心极向往， 

　　意颇踌躇。 

　　丹山脚下徘徊久， 

　　桐花香里， 

　　细水长流。 

　　我知道城门夜间当值的守将是她的大哥，此人以勇力著称，箭法超群。而且每逢午夜时分都会在城墙上巡逻。于是当晚就来到距城门五百步之外的地方，这是封城后允许接近的最短距离，也是我箭力堪堪可及的距离。 

　　午夜刚至，我便拿出前端裹了情书的长箭，弓拉满月，向城门楼射去，劲箭如流星一般划过长空。那是我在箭的末端抹了一层青磷，它遇风则燃；我还计算过它燃烧的时间，使它正好支持到落地。 

　　射完箭后，我就在原地等着。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我听得破空之声，右手一探，正好抓住一支长箭，箭的前端也绑着一封书信： 

　　我还不大会填词，等我学会之后再填好吗？ 

　　我长舒了一口气，想起是否该找个人喝喝酒；因为无论如何，我今天晚上不会睡得着了。 

　　从此我每天晚上午夜时分都会射一封情书给她，而她也一定会回信给我。 

　　在我发射情书的第七天，城中有个人发现每晚都会有流星在午夜准时出现，也许是因为封城带来的苦闷情绪无处宣泄，这颗流星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重要话题。 

　　第十天，已经开始有情侣在高处等着看这颗流星。 

　　第十三天，城中文豪苏非完成了他的第一部十万字的小说《那一颗星的风情》。 

　　第二十一天，已经有十几首关于这颗流星的歌词在名妓与非名妓，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文人雅士与贩夫走卒之间传唱，名字计有《星》、《流星》、《午夜的流星》、《那是怎样美丽的一颗星啊》、《今夜有星》、《那山，那夜，那星》等。 

　　第二十八天，白云城主叶孤城（因探亲被困）在夜里练剑时，忽见这颗流星从天际划过，数日来在剑法上的滞塞竟豁然而通，创出了那招著名的“天外飞仙”。 

　　这些当然是雅莉在信中告诉我的，同时她也带来很多的问题。例如和邻居关系不好，对自己是否能考上白马书院学习没有信心，担心父母的身体等等，我都一件件不厌其烦，小心安抚。 

　　第三十七天，我填了一首《蝶恋花》送给她： 

　　何事纤纤抬素手？ 

　　非关机杼， 

　　是情书时候。 

　　亦喜亦嗔几行字， 

　　俏脸桃红如中酒。 

　　手指酸软不曾顾， 

　　问道君心， 

　　可容我长住？ 

　　读罢辗转思量久， 

　　又向梦里寻归处。 

　　这是我最后一封射给她的情书，因为我得到消息，明天就要解封了。 

　　虽然我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但是当爱情到来的时候，我也会抓住时机。 

　　如果说“心极向往，意颇踌躇”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么“问道君心，可容我长住？”不啻于问她可不可以确定关系。 

　　那天射完情书后，我突然变得很不安；也许是因为心神恍惚，两个时辰后，我没有听到长箭的破空之声。 

　　那天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第一次遇到雅莉的那个湖边。 

　　我知道人们会逐渐淡忘掉那颗流星，只是我无法确定一个人会不会忘记。 

　　我就那么坐在湖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我身后缓缓响起： 

　　我哥哥病了。 

　　我慢慢转过身，就看到了雅莉。 

　　我是说，我哥哥病了，所以… 

　　我呆呆的看着她，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这是不是一个梦？ 

　　是又怎么样？她反问。 

　　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 

　　有区别吗？ 

　　如果是我的梦，我就可以……

　　（五） 

　　李药师报得大仇七个月后，我和他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喝酒，我问他：如果以后有人说自己是青城派的，你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我只会觉得他有种，李药师微笑： 

　　如果他不介意，我还很想和他交个朋友。 

　　你为什么改叫药师这么奇怪的名字？ 

　　离开青城之后，我流落到一个海岛上，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异人，他叫黄药师，一生致力于研究各种药材，配制各种药丸。他给我吃了很多他配制的药丸，使我内力大增；同时又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不久之后，他就死了，我为了纪念他，就为自己改名叫做李药师。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不记得了？ 

　　江湖有一个传闻，我一个人独自追杀太行七煞，虽然杀死了其中的四个，却身受重伤，被剩下的三个围攻，这个时候你及时出现，与我并肩击毙强敌，从此成为好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不会吧？我连太行七煞的名头听都没听说过。 

　　江湖还传言我和你不约而同的去刺杀卖国通敌的贪官张无水，得手后在皇宫御膳房大吃大喝了三天三夜，自此成为莫逆之交，你记不记得？ 

　　我只记得有一次我去汴梁城东街的小巷子里吃饭，看见一个人鲜衣怒马，丰神俊朗，却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吃臭豆腐。正好我也喜欢吃，于是上前问他： 

　　可不可以请我吃一串？ 

　　那天我们吃光了刘三的臭豆腐，晚上急着找茅房，找到了之后却只有一个马桶，结果最后我们两个屁股对屁股解决了肚子的问题。出来之后你笑着问我： 

　　我们这样算不算坦诚相见？ 

　　从此之后我们臭豆腐一起吃，马桶一起用，成了最好的朋友。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李药师的脸色变得很凝重： 

　　在世人眼里，我是一个行事乖张，欺师灭祖的恶人，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 

　　那天我追杀太行七煞重伤不支，幸好有一个带青铜面具的高手出现救了我一命。三天后，我在七煞的山寨里又与他打了个照面，那时他正把一包银子放在七煞的灵前，显然是为了帮助那些失去父亲丈夫的孤儿寡妇。 

　　刺杀张无水，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他连面具都没换。 

　　那天吃臭豆腐，他没带面具，可是我一眼认出他正是那天救我的神秘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年之前，剑法奇高，无恶不作的海南三剑一夜之间神秘死亡，一定是他的杰作。而众所周知，他们是柳清风的死敌。 

　　扶助孤寡，是谓有情；救人危难，是谓有义；诛杀贪官，是谓尽忠；为师除害，是谓尽孝。有情有义，忠孝两全，这才是真正的李药师。 

　　试问这样的人，有谁不想和他做朋友？ 

　　谢谢，李药师的眼里似乎有泪花闪动： 

　　来，我们干一杯。 

　　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我之所以交他这个朋友，最重要的并不是因为他的忠孝情义，而是他忠于爱情。

　　（六） 

　　新婚的第二天清晨，我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 

　　表面看来，这是一个陈述句，陈述了我爱她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当然，如果感情热烈充沛一些，这也可以是一个感叹句；但是人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往往也是在问对方：你爱不爱我？所以这又是一个疑问句；其实人们这句话的最终目的，大多是想让对方说出我也爱你我也是诸如此类的话，因此你也不妨把它看成一个祈使句。 

　　还好，她的回答是：我也是。 

　　当时我们的距离只有0.01公分，我的眼睛还好使，她的眼睛里只有深切真诚 的爱意。两秒钟之后，我相信了她的话。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没怀疑过她，我只是忽略了一个问题：时间 

　　很多年之后，有个叫王家卫的人向人们抱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连感情也会过期吗？我问他。 

　　我靠，当然了。 

　　我想起一个朋友，他的父母死得早，从小就和爷爷相依为命。他爷爷临终之前，叮嘱他一定要投到华山派门下学习剑法，他含着泪说一定会完成爷爷的遗愿。半年之后，我再遇到他时，他已经成了泰山派的弟子。这个人是个老实人，我还没有问他（事实上我也没打算问他），他就支支吾吾的说：“华山派收弟子的条件太苛刻，我也曾努力过一段时间，但是还是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所以…” 

　　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爱情的保质期只有三个月。 

　　如果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算起，到她离家出走的那一刻结束，这段爱情维持了四个月零二十七天。 

　　当然，这是一种比较安慰的算法。 

　　

　　（七） 
　　在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刻，我发了一个誓：如果让我再遇上李药师，我一定会杀了他。 

　　那天我起得晚了些，醒来时雅莉已经不在。 

　　洗漱完毕，我就去找李药师。 

　　从我的居处到李药师所住的客房要经过一座小巧的竹桥，是我很喜欢的那种。所以每次经过我都会把脚步放得很慢。 

　　走到小桥的中间的时候，我听见一阵悦耳的箫声。心想李药师怎么这么好的兴致，平时千金也难求他一曲，这次居然吹起了与他的落英剑法齐名的《碧海潮生》。 

　　轻步走到门前时，箫声已经停止。我推开门，就看见了雅莉正在把头伏在李药师的肩膀上。 

　　李药师见我进来，右手一掌劈在雅莉的后颈处，雅莉缓缓倒了下去。 

　　这段时间，正好足够我完成从惊诧莫名到怒愤填膺的过程。 

　　冷静，冷静，我对自己说： 

　　你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剑客，但是别忘了，你还是周笔畅，你是周狐的后人。你十八岁就接替了父亲的工作，从事《江湖名人传》的撰写；你该知道江湖有多少悲剧，就是因为误会而产生；你始终都认为，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实。 

　　你有什么解释？我艰难的挤出一句话。 

　　我从来不做任何解释。李药师的口气轻松得令人难以置信。 

　　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朋友？我连师父都可以杀，一个朋友算得了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药师笑了笑，未置可否。 

　　冷静，冷静，你是周笔畅，周狐的后人。 

　　我忽然闻到一股绝望的味道，我的眼睛从小就不好，但这个缺陷也令我的感觉异常灵敏。 

　　冷静，冷静，为什么他会绝望？ 

　　他不会害怕不是我的对手，事实上他的武功在我之上。 

　　他不会害怕我会叫几百个人来对付他，虽然我的父亲已经是西北一带的武林盟主，但是他了解我的为人，我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他全身放松，没有提起凝神，如果我猝起发难，尽管我的武功不如他，他也一定会惨死在我的剑下。 

　　我在脑海里飞快的搜索着有关李药师的一切，因为要撰写《江湖名人传》这样的野史，我们董家在全国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我把这些记忆碎片迅速的拼接起来，然后去芜存菁，舍假取真，弹指之间，我已经找了合理的原因。 

　　李药师杀了柳清风之后，遇到了一个很像柳青青的女子；他以为这是上天的安排，可惜那个女子已经心有所属，只是因为负气的原因而分开。为了有机会和她相聚，李药师每年都会去见那女子的情人一次，然后再告诉她他的消息。 

　　但是这种情况很快无法维持。李药师是一个率性而为的人，但是面对心爱的女人却无法表达爱意，个中的痛苦可以想像；加上他杀了自己的师父，潜意识中一直在谴责自己，甚至想到用死来摆脱内心的愧疚，而他又觉得自杀并不足以洗清自己的罪孽，所以想自己像他师父一样，也死在一个亲近的人手里。 

　　他没有亲人，所以这个人只好是他的朋友；这个人武功要很高，这样才能不露痕迹；再有就是他必须要先做一件对不起朋友的事情，让朋友有足够的理由杀他。 

　　他的朋友屈指可数，所以找上我是理所当然。 

　　你走吧，我淡淡的说：如果再让我遇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相信很多年之后他会明白，我说这句话，只不过是在提醒他：他的命是我的，不可以随便丢掉；而且是我也并不是想真的杀了他，我只是不想他再做傻事。

　　（八） 

　　没等到李药师离开，我就走出了门，因为我知道雅莉已经装不下去。 

　　李药师那一掌只是虚有其表，而且雅莉也有不弱的武功。她装晕，不过是因为没有办法面对我。 

　　我对李药师的仇恨，似乎已经被无尽的怜悯和唏嘘替代。但是雅莉呢？ 

　　我应该恨她，但是我现在只是担心她会离开。 

　　我在书房里坐了三个时辰，看着窗户的影子在地上渐渐的移动。我开始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了解我的妻子？ 

　　这时下人送来一封信，我知道一定是雅莉。 

　　信中果然是我熟悉的字迹，只是略显凌乱，隐隐透露出一些不安。 

　　你走后李药师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杀他，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再向我望上一眼，而我心中竟然也没有一丝留恋。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爱上的并不是李药师，我爱上的不过是外面的世界。 

　　我从小就有个梦想，一人一马闯荡江湖。不想有人保护，因为那样会错过很多东西。 

　　也许是因为这场非典，我的软弱压抑住了蠢动的心，迎来了突如其来的爱情。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幸福得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幸福得令我心生倦怠。 

　　你的《江湖名人传》又唤起了我年少的梦想，不安分的想法如荒原上的野火一般迅速蔓延，终于不可收拾。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只是被那首《碧海潮生》迷住了，跌入了一个荒唐的梦中。 

　　但是我宁可你误会，这样我就有借口离开。 

　　我想让你知道，我离开并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好，相反你对我太好，好得令我惭愧，可是我的感情始终无法与你同步，也许到外面经历过风风雨雨，等到风景看透，我会明白你所说的“细水长流”。 

　　我走了，有天倦了，我会回来。 

　　看完雅莉留给我的信，我又呆呆的坐了两个时辰，然后我决定亲自去找她。 

　　我解散了庞大的情报网，因为通过它，我可以轻易的得到雅莉的消息，我怕有一天会抵受不了这种诱惑。 

　　没有随从，没有舒适的马车，甚至没有太多的银两。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固执的认为，如果雅莉正在吃苦，我不可以一个人独自享受。 

　　我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当我在荒凉的原野上策马回望的时候，我一定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我的家乡。 

　　那天，黄历上写着：宜开光，纳采；忌出行；冲马煞东。

　　（九） 

　　我决定向东走，这样到达中原需要经过的沙漠路程最短，雅莉应该会选这条路。 

　　到达沙漠尽头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一个头发蓬乱，面色黝黑，衣衫破烂的汉子；银子早已用光，跟了我两年的爱马也被我拿来换了水喝。 

　　我原不至于变得如此糟糕，毕竟我还有三年闯荡江湖的经验。我只是不希望被人认出来。 

　　我的父亲已年近古稀，如果让他知道我并非如我信中所言是和雅莉去海外寻宝，而是我去寻找这个离家出走的女人，恐怕会气得从此不再说话。 

　　由于情报网已经解散，中原见过我的人又不多，加上我刻意的隐藏武功，我终于变成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剑客。 

　　为了生计，我曾经和女真族人在长白山采过人参；在大江联的武汉分舵做过水手；在云南丽江一个不知名的铁铺里打过铁；有一次在开封，从山贼手里救了一个京官之后，我做为他的保镖，一直护送他到海南上任。 

　　我甚至在一个父亲的朋友家里做过护院，整整二十八天，并没有一个人认出我来。 

　　这些工作我都不会做太久，因为我要寻找雅莉。 

　　我几乎找遍了全国，每个地方的春天，桃花都会开得很灿烂。然而有桃花盛开的地方，那里并没有雅莉。 

　　桃花什么时候开是有季节的，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雅莉就没有人知道。 

　　六年过去了，六度花开花落。 

　　我的眼睛越来越差，除非阳光猛烈，否则我的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我渐渐的发现，我真的不了解我的妻子。因为我走过所有地方，并没有任何雅莉曾经来过的证明。 

　　我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难回忆起她的样子。 

　　当这种想法刚刚出现的时候，我会马上阻止自己再去想，我会疯狂的跑步，练剑，直到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终于有一天，我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冷静的分析这段感情。 

　　原来我对雅莉的爱恋，早已在炎阳下与寒风中消磨殆尽。

　　（十一） 

　　虽然知道马贼不会那么快就到，但是我仍然在第二天清晨就开始准备。 

　　我用了一天的时间来记住方圆五里客栈和酒馆的分布，以及它们的大小、布局、桌椅的位置，还有栏杆和柱子的粗细、腐朽程度；又用了一天的时间来弄清楚这个范围内沙丘的个数和高低大小和每一寸土地的软硬，还从欧阳峰和当地人嘴里得到了这个季节风向的规律。 

　　我做这一切是想让欧阳峰知道，和他合作的是一个很专业的杀手。 

　　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如果我不做这些，我的头就会疼得厉害。 

　　我从第三天开始在城外等待马贼的出现，一等就等了七天，一天比一天晚。 

　　有一天我发现，如果我任由两种记忆在我脑子里交战，而不去努力辨别孰真孰假，我的头就没有以前那么疼，于是我就任由它们混战下去。 

　　每天晚上回客栈的时候，我都会遇到一个女人。欧阳峰告诉我，她弟弟被一群太尉府的刀客杀死了，她就拿出一篮鸡蛋和一头毛驴来求他帮她报仇，而这已经是她家里所有的财产。 

　　做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道理她越早明白越好。欧阳峰最后说。 

　　那次我经过她的身边，听到她小心翼翼的问：你可不可以帮我？ 

　　我心里一紧，停住了脚步，但是很快就走开了。 

　　如果换了十年前，根本不需要她开口，我也会查明真相，为她报仇。可惜现在热血已褪，豪情不再，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落魄的剑客。 

　　我很想告诉她：如果这次狙击马贼成功的话，我可以帮她报仇。但是我终于没有说出来，因为对付这帮马贼，我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 

　　有时候看着她，我会想起雅莉。爱恨对错早已不重要，可是我希望知道真相。 

　　第七天晚上，我终于得到消息，马贼会在明天破晓时分来袭。 

　　那天晚上我突然很想喝酒，就去找欧阳峰。欧阳峰放下手中的东西，帮我倒了一碗。 

　　我忽然间意识到他手中的东西是一封信，而雅莉留给我的那封信，我一直带在身边，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 

　　可不可以帮我读读这封信？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个一个装毛笔的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果然是一封信，我把它递给了欧阳峰。 

　　欧阳峰接过之后沉默了几秒钟，我感觉到他有些惊讶。 

　　对不起，信封里面只是一张白纸，欧阳峰冷冷的说： 

　　非常白，没有写过字的那种。

　　（十二） 

　　我早就感觉到了那个高手的逼近，他的脚步有一种奇异的节奏，每向前一步，气势和力量就会增强一分；在他拔刀的那一刻，他的气势和力量会达到巅峰，相信这个时候挥出的，必然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但是我仍然有十足的把握避开那一刀，我只是在等他的刀出鞘的那一刹那，那时我应该已经判断出他这一刀的方向。 

　　我的判断完全正确，他在距我七步的地方出刀，目标是我的咽喉。 

　　他用的是左手刀，我应该向右偏移两分避开要害；虽然这样背上免不了会挨上一脚，但是至少不会立刻丧命。甚至我还可以借这一脚的力量逃逸出战圈，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而那个用刀的高手因为一刀落空，信心和气势都会严重受挫，一刀不如一刀，我杀起他来会容易很多。 

　　这个高手应该是马贼中的领袖人物，如果我可以杀死他，可能会震慑住这些马贼，这一战我已经胜了大半。 

　　这一切有一个关键的前提就是我必须在他的刀出鞘的那一刹那就开始行动，否则我就会立刻成为刀下游魂。 

　　但是就在那一刹那，忽然一阵疲倦袭来。 

　　那并非身体的疲劳，而是一种心灵的疲倦。 

　　六年来，我一直在寻找雅莉；一个多月以来，我则在寻找真相。当我得知那封信不过是一张白纸的时候，真相似乎已经昭然若揭，可是，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的两种记忆还是纠缠不休？为什么那种应该是我编造的记忆仍然挥之不去，反而愈加鲜明？ 

　　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为什么那封信会变成一张白纸？ 

　　如果这是一个编造的故事，为什么我能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其中的欢喜、痛苦、感动、焦虑和愤怒？ 

　　也许这是一个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故事；也许这根本就是我编造的故事，不过在我重复了无数遍之后，已经变得比真实更加真实。 

　　这一切仍然无法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我真的曾经很爱雅莉。 

　　也许还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我现在已经不爱雅莉。 

　　对一个人的爱可以有多深？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曾经深爱过一个人，爱到虽然是她背叛了我，离开的却是我；爱到可以为她欺骗自己，编造了一个凄美的故事；爱到不追究她的过错，反而为她寻找合理的解释。 

　　但是我终于感到无以为继，我终于感到一阵穿透心灵的疲倦，就在那刀手向我出刀的那一刹那。 

　　死亡突然变成一种巨大的诱惑，我一直对未知的世界存有莫名的恐惧，可是在那一刹那，这种恐惧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我以前听人说过如果刀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的时候像风声一样，很好听，想不到第一次听到的，是我自己流出来的血。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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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字```
够不够`?

偶也来咧~!~~天天加油~抱个.......~~~(汗`~~~~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