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关》
“慢板二黄”以《天水关》“先帝爷”一段,最不易讨好,而此剧亦颇难唱,姜维唱“一声令下”一段(即姜伯约在疆场一段),近时“花面”颇能流走其音调,娓娓动人,唱诸葛者,更须加乎其上,方为满足。旧时“三枝将令”均唱叠板,有所谓“一百零八句”者,句繁调迫,俗不可耐,近年乞儿唱莲花落,必重重按板以催迫之,方家多不欲闻,近人均改唱“摇板”四句,转觉大方,其最难处“在姜维降汉”下,“生”在山冈侧身向内喊一“倒板”,此板必用“嘎调”,愈高愈转愈佳,若用常腔唱之,平平不出色矣!
《挂玉带》《上天台》
《挂玉带》《上天台》等剧,皆成旧戏,多年无唱之者,近岁又颇翻新,《上天台》已登场屡屡矣,内亦有所谓“一百单八句”者,即“有孤王下登殿”一段是也,此段多作长句,唱颇难工,内如“你道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一句,又“老伯母闻此言悬梁命丧,他叫你孝三年改三月,孝三月改三日,孝三日改三时,孝三时改三刻,孝三刻改三分,三年三月三日三时三刻三分,时时刻刻辅保孤王”两句,皆过累赘,叠床架屋,与《天水关》旧唱同病,惟能手以极慢之板,极高之音,随叠随揉唱时,亦颇悦耳,然此非透过一层者,不可轻试,一近莲花落,则不复成戏矣!
《斩黄袍》
《斩黄袍》一出,内多“拔尖子”腔,与“战太平”相类,惟不须“打靶”,故喉佳者均可唱也,此类佳剧甚多,不胜记录。
《辕门斩子》
《辕门斩子》一出,内多“汉调,如“杨延昭下宝帐迎接娘来,见老娘不由人恭身下拜”二句,其下余腔,皆由“汉调”而变,唱佳者,实足令人耳目一新,即开首初见宗保一段,皆五字为句,亦“皮黄”罕有,此剧纯取变调,后来见穆桂英后,亦多用尖腔,讲声调者不可不兼通之剧也。
《李陵碑》
凄凉悲壮,莫过于“二黄”之“反调”,反调者,起落均高出本宫也,纯是商音,使人闻而多感,此调以《李陵碑》一出为最全备,他如《奇冤报》(即乌盆计之前半)《乌盆计》《牧羊卷》,虽亦同调,而不如《碰碑》腔调之全,此剧编制绝佳,词亦悲壮,颇动人烈士暮年之感。
始唱“慢板二黄”一段,即含无限凄楚,至“西北风吹得我遍体飕飕”一句,真如见令公当日,年老气衰,强自支持情状,凡演此剧扮令公者,虽畏寒而不可偎缩,虽悲哀而不可灰颓,必老而木强,时露衰象,方为合格。
自唱“叹杨家”以后,全入反调,其高处,如鸳啼鹤唳,其低处,如猿啸骓嘶,每有一扬,先有一抑,递高递下,字字传情,内如“贼潘洪”三字低平,故“在金殿”三字高耸,“双龙会”三字高耸,故“一战败了”四字低平,下一句欲激昂,上一句必先平淡,上一句既变调,下一句必换腔,如“马前英豪”句之英字低矣,而豪字尤低,“大郎儿”三字高矣,而余音尤高,神化无方,不可摸捉。
及唱至“到如今困守在两狼山,内无有粮外无有草,盼兵不到,盼子不归,眼看白发苍苍老残生命在今朝”一句,直如万壑齐鸣,百川倒海,满腔热血,喷薄而出,真有一字一珠,一珠一泪之慨。况句如“外无草”之草字乾顿响读,“老残生”之生字含悲平读,至哭儿之后,大放厥喉,声彻天际,如黄河九曲,直泄尾闾,云山万重,忽开旷宇,为唱至此,使人神意都消,可谓极声音之能事矣!惜近日外间剧本,不载此段,可称画龙忘睛。
其中打雁二句云“宝雕弓打不中空中飞鸟,弓断弦折所为那条”,那条二字,朗读顿止,亦老横悲壮,不易学步,总之此剧腔调为“老生”“反调”之总汇。有“慢板”有“元板”有“快板”,无美不备,奇正兼收,他剧仿之,瞠乎后矣。且此剧非独以“唱工”胜,“做工”技艺亦均难能,不但碰碑时之卸甲丢盔,手腕灵捷为贵,即第二场持刀而舞,似力不胜,伶界谓之“软刀花”,非善者不能举轻若重,而又出以自然若是,是亦观者所当注意,都人每见必为喝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