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自然,为复忽然?
泛雪悟道……泛得仅是一种纯真的童昏痴想罢了……但看到冯棣,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真的雪,那种命定会自我消没亡灭而仍在执义孤孑纷霏的怫郁之意,是他有而我没有的,我所泛的不过是天上地下的白,白到虚幻而不实,白得稚嫩而简单,而他所泛的却恰是那天地相交而达泄泄和谐的灰度,当宴上的人都酣畅于瑶席金樽中,与华榱金台融为一体,独有冯侍郎的周近似在雨雪,是故这场金榜宴集最引我想要去密迩切近的,一定便是这雪中的人,要同他仰首在这弈弈雪色之中。
此意更像我们同爱的书契,雪会逾迈消沫,就像书契会死去,它看上去是至弱的素袂质地,却比任何铩钺刀刃都要更有介立的倾覆之力,他不需要冠盖达位与籍籍佳名,他本身即是比那些要更高节雅尚的存在,我一点点走近,走近他,他的眉眼在告语我他想要死去,却也同时在诉言他会更果毅坚韧地活着,即使是死也要在抗争的崇岫上死去。活着,为复是死去,我不知道这两者克终定竟是何会占拥上风,但在一个决不会想要自引的单纯生者的怀中,不堪也见不得殒没,唯有盛盈悾悾赤诚地盼求他能择历前者,前者:冯侍郎,为何我会担忧你,担忧你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忽然地消失不见呢?
叫冯侍郎并不奇崛,诡怪得是这个已被蒙元毁缺大半的朝代,汉文化也不在宋,都在唐以前,也许几百年后会间出一个可比魏晋南北与春秋战国的自由时代,复使文教大兴,德化大成,但现下唯有感怀百代过往,在过往的东汉,士是特跱独立的,是王之师友,而非什么俯首的腐朽臣下,因而东汉有三君八俊八顾,但今时可谓一个也无。我,我没有字。在没有自由可言的时代,又何须仅在象形上取一个自由的字呢?不过我曾在会稽山上栖居,我将洞天名为风珮,自谓风珮山人,所以可以称我风珮。
新语篇首言为士则的陈仲举在朝中每越被贬,却越成世之风范,任何人都是复杂的、变化的,都不可能被轻易地定义,一场科考是一道展现、是几分的小露,但它什么也不能定断,科考以前便已相知的江遇平、燕殊庭、殷花未、冯庭鹤诸人尽皆良有状元之才,都可做天下之标的陈仲举:要做就做陈仲举,不可以做徐孺子,只知而不行便不能算作有知,我会长久地行于仕途,就像陈仲举行到七十多岁才选择在党锢之祸的崇岫上死去,这便不是忽然,而是一种自然,那么冯无过的消失,究竟会是一种自然,为复是一种忽然?忽然的,是俯仰之间的、是可惜可叹的自我抉择,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一声菈硠、睒瞲崩裂,不告知多数人,什么也不留下。
我没有醉,若要说我如此,那我便是一往的忧心如酲吧!我所爱的雪之怫郁,仅是就眼观达世而言,是要如馨悲哀恸怀地看待万物,认为什么也做不成是最好的,我们都要做好这般聪悟的预谋戒备,谁都会什么也做不成,这是对外在的,而绝非宿心处,宿心处当是相睽的,信允自己有最牚拒激荡的倾覆之力,同时也相信外者会毁殒这一切,这并不矛盾反而是物我合一的佳境。
他竟不相信自己是有濯涤净化之力的洁朗的雪:我不过是取陈仲举作例,你若要论才之多寡,那仅论东汉的党锢之争中,便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陈仲举不过是三君之一罢了,往长一点,颍川陈仲举后又紧跟出了陈太丘、荀郎陵等四长,可谓遍地皆是名士,万万有余的自然作出实事的名士不会被历史遗忘,被历史遗忘得除却应当被遗忘的,尤为可惜得便是不相信自己是块璞玉而忽然早早放弃雕琢的名士。
什么自认质庸、什么史载的轻而急,即使是被摧毁的瓦解冰泮也要如党锢之争般扬汩留下最浓重的一笔!我并不骄恣,我要说我们都是天下简选出的良才俊乂,若连我们都不愿阗盈自信而不敢恒久苦相做些什么,那要我们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