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月】
颍川陈氏寄来退婚信时,已然冬意正浓,还未出年,尚是喜庆时节,明宫浑然一片热腾喧闹,独点此处僻静,谁会堪怜少失怙恃的稚子?厢房内只余一盏孤灯,几点豆光寥寥,将晦暗的神色暴露无遗,还未展翅的鸟雀忽隐忽现于暗墨夜色之下,更似一把出鞘的利刃划破了廊下厚重纷飞的琼絮,只多添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彳立良久,才将陈氏的书信焚于烛火中,今夜无眠,只是明宫又多了一个失意人罢了。恍论是颍川陈氏,亦或是衮州徐氏,无疑皆是刀俎手,因利而来,因利而往,怎会过问他们所定的黄雀生死。
明宫今夜无月,只余天狼的一株寒梅,去岁正月,还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唯独今朝,已然孑然一身。
"陈淑敏,今夜下雪了呢。"
我最后一次唤了她的名姓。
真是……太可惜了。
【枝上雪】
十五年的元春,寒风凛冽。
禁雪已深,更添疏漏夜色,往日梅园长明的金莲华炬,业煙藏在晚风中,虚若烛火间,那与霜雪并重的诏狱外,是骤闻的铜陵更声,残月仍皎洁明亮,高悬天上,便越衬里间污秽肮脏。江鹤山何尝不知,这早已成了是非之局,他们都被这滚刀之水暗无声色地循循推进,无论是他,亦或是蒋广白,皆无从可避。
江鹤山时常思琢,依他的秉性,蒋广白不应如此,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才造成现下无可转圜之境。江鹤山来时,诏狱的光也被幽风吹灭了几盏,枯草中叠着几碗残羹冷炙,只见蒋广白独倚栏前,望着天边那轮残缺的月亮,一言不发。江鹤山心下有些慌了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宽慰眼前人,良久,只剩一语叹息,目中又带着沉沉的哀切。
他忽然用尽全力地抱住了蒋广白,什么话也未说,只将头埋在蒋广白胸前,深深地哭泣起来,此刻在他的怀中,江鹤山不是现在寡言沉默的江寺丞,反而又成了当初求学岳麓的小子,是令他等最为骄傲的师弟。
江鹤山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