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上)
绫子拎着装满食材的塑料袋走出超市的时候,夕阳正在收回它泼出的橙色墨水。今天实典似乎要去图书馆查什么东西,没法陪她来买菜。她看了一眼手表,快步走上回家的路。
她走得比平常慢一点。四天前,她的左手突然变得格外疼痛,手背上出现了一些像是血痕一样的东西。她起初对此不以为意,以为这又是哪次训练中受的伤,也没有告诉家人。对于熟悉各路武术又是弓道部主将的她来说,受伤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可是手部的疼痛毫无衰减的迹象,血痕也久久没有消退。无奈之下,这位全勤主将向弓道部请了假,而医院也没能诊断出来什么。
——只有凛。
她那天在绫子的座位旁边短暂地停留,然后轻轻抬起那只带着血痕的手。尽管绫子知道大部分时候凛都是个落寞而孤独的人,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的眼神。那是一种夹杂着悲伤、痛苦、迷茫、兴许还有点快乐的眼神。她把绫子的手放下,又那样看了绫子一眼,脸上带着一丝苦笑一样的表情,小声说了句什么。
“没想到,你也被选中了啊。”
她轻拍一下绫子的肩膀,离开了教室。
“啊……真是的,根本搞不懂啊。”回忆起那天凛的行为,绫子叹了口气,抱怨一声。凛那家伙平时对其他人都装出一副善良乐观的样子,私下里却总会露出那种表情……真是搞不懂。那个笨蛋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只是告诉我“这种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也好啊。
绫子叹了口气。她现在只能用右手拎着所有的东西,一边维持平衡一边往家走去。
天空一点一点由蓝色变成黑色,远处冬木大桥旁的高楼上亮起的灯牌又把它染成暗红。今天抄个近道吧。要是再不赶紧回家,估计就又要被某些不知道自己做饭的笨蛋挖苦了。
绫子转身闪进小巷。逼仄而昏暗的巷道里,水从某处滴落到水潭里,反射着银色的灯光。她一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阴暗、潮湿,充满了她印象中“阴谋”的味道。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拐过这个弯就能走出小巷了。
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左臂的疼痛在一瞬间加剧。她踉跄一下,靠住小巷潮湿的墙壁,手中的购物袋掉在地上,急促地大口喘气。像是刀刃正要冲破她的血管一样,她咬住下嘴唇,汗珠顺着脸颊滴落。
浓雾笼罩在她的眼前,意识在一点一点消退。眼睛正在慢慢合上。绫子感觉她自己正坠入什么东西当中——兴许是极端的温暖又兴许是极端的寒冷。只剩最后一点感觉从左臂传来,维持她对自己“还活着”的认知。
再次醒来的时候,绫子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缚着挂在半空中。手臂上感觉有什么东西流下,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她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片,只有余光里亮起的血红色光芒。她试图活动身体,可惜痛觉早已彻底麻痹了神经。
远处的黑暗里传出什么声音。
“啊,真是可怜呢。”
“谁?!”
绫子大喊一声,用尽最大的力气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黑暗。
“你没必要知道这种事情啊。毕竟,等到咒文结束的时候,你就会成为活祭品——成为我召唤的Servant的凭依。”
披着斗篷的女人慢慢现身,紫色的唇角向上扬起,露出狡猾而又恐怖的微笑。她黑色的斗篷把她的身形彻底遮住,黑暗中,绫子根本无法看清那人的长相。恐惧让绫子动弹不得。死亡的大手正从虚空中显露外形,攫住她的喉管。
“其实你也是被选中的Master吧?嘁,真不知道圣杯为什么会选中你这样的人啊。不过也无所谓。还未开战就先解决一个Master再召唤出一个为我所用的……这样的好运气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
Servant、Master、圣杯……这……到底都是什么啊……。发生的一切早已不是她所能接受的范畴。痛楚又一次从左臂袭来。她看着那个女人伸出斗篷下的左手。像是要抓住她最后的生命。
“你没必要知道那是什么,毕竟,一无所知地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对吧?”
一瞬间的静默,只有水滴落的声响。
笑意更加狰狞。世界的呢喃中,她念诵起咒文。
封闭吧(盈满吧),封闭吧(盈满吧),封闭吧(盈满吧),封闭吧(盈满吧),封闭吧(盈满吧)。每回重复五次,唯破弃充盈之时。
猛烈的光芒从黑暗中迸发出来。绫子的头高高扬起,痛苦贯穿她的全身。她听见血液滴在地上发出的滴答声。
以银与铁为元素、以石与契约之大公为基础、以吾门宗师修拜欧葛为始祖。以铁壁阻挡降临之风,封闭四方门扉。出于王冠往至王国之三叉路循环不息。
某种涌动在绫子的体内奔流,冲过她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
传告——汝之身交付于吾,吾之命运交付于汝之剑。
左手的手背像是被烧灼一样扭曲而颤抖。喉咙深处,她发出无力的嚎叫。
若愿遵循圣杯之倚托,服从此理此意,就回应于我。
脑海中闪过的是似乎属于她又似乎不属于她的回忆。她像是来到了大海上。那是一条老式的欧洲风格帆船,咸咸的海风正舔舐她的脸颊。她向下坠落,从地面涌起的血液变作粉红色的桃花。
在此立誓,吾乃成就常世全善之人;吾乃散播常世全恶之人。
她想起自己的弓,自己的同学,自己的亲人。她想起弟弟,想起那个没被笑话逗笑的橙色头发——
——想起某个一样从不会笑的双马尾真诚的笑脸。
然汝之双眼必为混沌所蒙蔽。汝身陷狂乱之囹圄,吾将掌握束缚汝之锁链。
我还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缠三大言灵之七天,自抑止之轮降临吧,天秤的守护者——
“救……”
早已沙哑的声音吐出最后一个音节。
那是绫子向天上的英灵们,发出的最后的祷告。
一道寒光。她突然睁大眼睛,似乎是心脏被贯穿又突然生还下来。
清风拂过,桃花的花瓣划过她的脸颊。
一头水蓝色的长发在白色的光芒中现身,他抽出背后的长刀。
英灵座上,他回应了召唤——
“Saber,佐佐木小次郎。试问,您是在下的Master吗?”
佐佐木小次郎?
绫子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彻底搅乱了思绪。疼痛在一瞬间消失,惊愕让她忘了此刻自己还正被绑缚着。佐佐木小次郎?那个和宫本武藏齐名的剑士?她盯着眼前的剑客。他身着白色直垂和浅紫色的袴,在这之外罩着一件深紫色羽织。不过最惹眼的应该是他水蓝色的长发——一条淡紫色的发带把长度及腰的头发扎成马尾,两鬓松垮地垂在锁骨两侧。
他站起身,绫子发觉虽然自己双脚悬空也只比他略高一点。“看来,这位被绑着的小姐,您是我的Master啊。”他挥动长刀,轻易地切断绑着绫子的红线。绫子落到地面,疼痛使她下意识地蹲在地上。那……想必就是物干竿吧……酷好练武的绫子认得面前剑客手中的那把长刀。物干竿只是个带有蔑称意味的绰号,意思是“作为刀有些太长了”五尺余的长刀,她估计立在地上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备前青光”——这才是它真正的名字。
自称小次郎的剑客摆好架势。迎上那个披着斗篷的女人惊愕的狞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哪有一上来就报出真名的Servant啊?!”她向后退去,阴影彻底遮住她的身形。在她身后,紫红色的暗淡光点在空气中聚成圆形的法阵一样的图案。“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偏差……现在,现在!现在就能把你们两个统统杀掉!”
法阵爆发出巨大的光芒,Saber后撤一步,用刀劈开离得最近的一束光线。光束击中混凝土的顶端,烟尘呛得绫子眯住眼睛,咳嗽了几声。轻易地闪躲开余后的光束,小次郎撤退至绫子身边。“这种魔术,看来应该是Caster吧。”
“Assassin。”
女人的语调格外冷酷,似乎被认为是Caster对她来说是一种污蔑。“召唤我的Master不知道为什么用这个职介召唤了我。该死的,那个胆小鬼。”她再次伸开手,这次不是法阵。骇人的骨骼碰撞声从她背后传来,惨白的月光下,那些骨头变成的人形物体手中拿着形制怪异的骨质武器,一步一步地靠近绫子和Saber。Saber再次把刀架在身侧,摆好架势。“这个数量恐怕会有些吃力。我会尽量拖延,Master,你准备好向另一边跑。”他凝视着眼前的军团,低声对绫子说。
“可你……”绫子缓慢地撑住地面站起身,询问的话却被打断。
“我是Servant,这点还请您注意。这种程度的战斗可能对于人类来说比较吃力,但对于我们来说……”
Saber的后半段话被巨响吞没。一道红色的光从两人中间穿过,轰入龙牙兵的阵型当中,不计其数的骨片在漏进这个小空间的月光下飞溅,粉碎。气氛在一瞬间降到冰点。Saber迅速摆好架势转身后撤一步举起长刀,无视另一边Assassin惊愕的眼神。绫子也同样猛地转过身。隧道那头的黑暗中,她看见一个披着红色大衣的身影移步到月光之下。
“看来,你也召唤出Servant了啊,美缀同学。”
是远坂凛。
被那边什么什么Assassin的红线捆住起,无法理解的事情就不断地冲进绫子的大脑。为什么……远坂凛、圣杯战争、Master和Servant、小次郎……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怎么……”身后的Assassin痛苦地扭曲着,用手抓着自己的斗篷,“为什么总有人妨碍着……先是Saber,又是什么……”
“啊啦,差点把你忘了。”凛的声音平稳而冰冷。“Archer,在这里把她击溃吧。”
又一支红色的箭矢,穿过稀稀落落的龙牙兵群,直奔Assassin的面门。她的斗篷展开成飞翼一样的东西,又放出一个法阵挡住射来的箭矢,飞速消失在了身后的黑影中。
“呼……对了,晚上好,美缀同学。”凛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疲惫,“看来你好像对圣杯战争还完全没有了解啊。这位就是你的Servant?”她看向旁边的剑士。
“Servant,Saber,佐……”
“等等,报出真名什么的还是免了吧。不管怎么说,在圣杯战争中,我还是敌对阵营的Master,就这么报出真名也未免有些太过轻率了吧。”
“啊,是吗?”Saber看起来对这番批评并不在意。他把长刀收回刀鞘,“那就恕我失礼了,小姐。”
凛用她的招牌优等生笑容作为回应,重新转向绫子。“先从这里离开吧,这可不是什么解释状况的好地方。”她指了指通道的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