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有一张又圆又大的脸，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笑的时候就弯弯的，远远看去，像过年吃的枣馒头；待人也恭敬和气，笑眯眯的打千儿，说小公主的新衣裳真好看】
谢谢你，徐公公。
【冲他笑，又找到那两个锯嘴葫芦，指着东边那个】
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是谁。
【当然，不论是她也好，她的姐姐或者妹妹也好，她们俩都不爱说话，听说这样能活得长久】
你是春生吧。
【转头问】 母亲，我猜对了吗？

【日月窗间过马，内闱还如以往古井无波，一群人各自守着虚掷春秋，唯偶尔寻个清净处同台码一码长城时，才算是无拘无碍的消遣。】
【在此之间，已渐渐适应身边多个姑娘的日子，从襁褓中的第一眼，到扎起小辫，等意识到她学会开口说话时，稚女已能流利地将一屋子人打发得围着她转。过犹不及，这一声声的母亲，并未能将我唤得五迷三道，凝想过后，将眼下的症结归于穆贵人之身，她是汉人，又兼口快，言传身教，舍她还谁？】
【招手唤姑娘至跟前，又一次耐心地纠正】
问道，你应当先行礼，并唤我为额娘。
【侍立的宫女恰是一双孪生姊妹，远看相貌毫无二致，曾赏过她们不同的衣裳、首饰，也都收效甚微，只凭相处时日久了的默契，辨识秋毫】
那是秋生，她的右耳垂上有颗小痣。

【走到跟前，补上遗落的规矩，哪怕我嫌它们束手束脚，哪怕我觉得汉人喊母亲十分动听，却也不能那么做】
我知道啦，额娘。
【也学她的样子，朝那个叫秋生的宫女招手】 你过来，给我看看你的耳垂。
【她轻轻走近，安静的躬下身来，犹如对待神明一样恭顺谦卑，任凭我找寻那枚微不可见的印记。她们是钟粹宫的宫女，可我却长在南三所，只有请安的个把时辰才能见到，就像我分辨不出那些时常出现在钟粹宫的贵人们一样】
我总是分不清她们，额娘，我总不能每回都先看看她们的耳垂吧。

【虽毫不担心问道会像其他垂髫之子一般，忽如其来扑向自己，寻求亲近，但也总防着万一，从容褪下珐琅彩护指，蘸取手脂匀揉于指尖，一壁循循善诱】
那你就需更用心去记下她们的不同啊。
【却并未同她说，自己也时常认错，但无论唤春生，还是秋生，只要人在跟前，总会得到应声，此与彼无甚差别。自然，她们的右耳垂上，也各生了一颗痣，仅有一些深浅之分，秋生的更类墨色。】
【端坐着望她，笑容温然无瑕】
你需真心待人，她们也当真心报你。

用心，真心。
【念了两遍，似懂非懂，于是不求甚解，听先生教课的时候也像这样得过且过，那些艰涩的道理，一定得亲身经过才能懂。】
【捡起她的珐琅指套，套到小手指上，可是幼儿的指头细，挂在上头摇摇欲坠，只好用另外一只手接着，以防它掉在地上摔坏了】
额娘，我什么时候也能戴这个？
【高高举起，让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拥有锋利的锐尖，却也有华丽的外表，危险而迷人，让我心动】
额娘把它送给我吧！

【徐福因心念着公主今日过来，特意在桌上、榻间摆出了各式样的布老虎，纸兔子，还有填得鼓鼓的几枚荷包。可问道似乎对这些从未展现过兴趣，望着她，就像望着过去的自己，总是有着一些不与年龄相符的奢想。】
【闻言，眉峰稍抬，温煦的目色中传递出一丝怂恿】
现在就可以，但是摸发财的时候要摘下。
【匍匐在脚边的幼犬此时似有感应，打着哈欠翻了个身，眯眼继续睡去。稚子心性未定，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对得不到的才会魂牵梦萦，笑了笑，复道】
拿去吧，等你不想要时，再还给额娘。

【幼犬自梦中惊醒，仓皇间扑入我怀中，抚过它雪白的皮毛间，未见明显伤痕，但手稍一动，它便将脑袋埋在袖下，瑟瑟颤栗。它才出生不过四月，牙未全，爪未利，一日中有大半日在补眠，醒来的时候也总爱粘人身侧，憨态可掬地乞怜，很能令人心生恻隐。垂眸而叹，似是自责】
我也该管管你。
【向她递出一只手】
来，过来。

【额娘的手又细又白，还很软，稚嫩的手钻进她的手掌中，就像被一团棉花包裹住，半透明的长指甲少见的没有五彩斑斓护甲的保护，暴露在阳光里，泛着如玉的颜色。】
【我猜，拥有这样一双手的女人，应该也同样拥有一颗柔软的心，她怎么舍得对我说重话呢，所以很合时宜的撅起嘴巴】
三所有嬷嬷管着我，书房有先生管着我，好不容易来见额娘，额娘也要管一管我，这个公主做的好没意思，我不做了，让给他们做去吧。

你看，它现在这样怕你。
【扣着问道的手，覆于发财额上，指腕用了些力气，不容幼犬挣脱】
你欺它，是因它弱小，它怕你，是因它毫无防备。
【不分畛域，将一人一犬，一同拥入怀中】
发财是狩犬之后，其先祖也曾驰骋猎场，敏烈毫不逊色于翱翔长空的海雕，那么，待它长大之后，还会不会记得今日呢？
【往日最喜问道不拘形迹的性情，但随其一岁一岁长成，又开始持疑，她之偏执是否也因此而来。】
【犬不解人语，问道能听进几分亦未可知，小惩大诫，忍下心道】
晚些的餐膳，你去偏殿同它一块用，何时与它和释了，再回住所。
【算时辰，相约的另三人应已在院中码牌相侯，适时撂下余下琐务，唤徐福过来接手。】

【阴沉的冬日午后，很容易让人昏睡过去，忘记今夕何夕，醒来时，只有恍如隔世的哀愁】
额娘，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从没有见过的五光十色，绚烂多彩，那里有花香鸟鸣，有溪水潺潺，也有人在溪水边喊我的名字，他有炯烁的眼睛，如剑的眉毛，坚挺的鼻梁，他笑起来，就像清晨破晓时的第一缕阳光，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而悦耳，好似天籁。】
【可这一切全在睁眼的一瞬间灰飞烟灭了，华美的宫殿，温柔的母亲，恭顺的奴仆，无不令人怅惘叹息，蜷缩在床角，闭上眼睛，试图挽留那一个梦】
我不该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