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郑允浩摸着金俊秀发烫的额头，内心焦灼不已。然而看到旁边沉着脸的金在中，他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他拉着金在中到了外面，压低的声音掩不住怒意：“金在中！你这是要干什么，何苦把俊秀逼到这地步？”
金在中玩味地看着他，扑哧一笑：“我杀了你那么多手下，你急匆匆赶过来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问我俊秀在哪里。只惦记着他一个，你还真是深情呢……”
郑允浩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心里寒了一下。虽然说他做的的确有些偏私，但是如此客观冷静的金在中才更是吓人。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可能真的是没感情的。即便金俊秀是他的弟弟，如若阻碍了他，他也一样会毫不留情地铲除。而至于自己，现在被他抓着了金俊秀这个把柄，只怕更是只能任他玩弄，难逃他的五指山。
金在中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以前的时候是锋芒毕露，而在回到金家以后，表面上是柔和了下来，可是内心的狠劲儿却是一点都没改变，不，或许是更可怕了。这一点，就算只从就连他父亲从不敢染指的毒品生意，他也做得兴味盎然这一点上，也可略窥一斑。
越想越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直觉此地不宜久留，郑允浩咬牙说道：“我想先带着俊秀回去。”
“这里是他家，他生病了在家里休养有什么不好？”金在中问道，一点放人的意思都没有，目光从郑允浩的脸上转移到了屋门上，又转了回去。
郑允浩不知道该怎样回他，只能怒瞪着对方，在对方越来越得意的笑里面更加感觉出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么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许多，厉害了许多，可是到头来才发现，和金在中比起来，自己的进步简直微不足道。从前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命运，现在他掌控不了的是两个人的命运。那个藏在屋中瑟瑟发抖的人，因为和自己有了牵连，也变得不幸了起来。
“哥，我想跟他回去……”金俊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靠在门边上说道。
郑允浩回头看他，看他苍白的脸色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觉得心中抽痛。想要走过去扶住他，却又想起边上还有个金在中，迟疑了脚步。
两边看看，他还是一咬牙迈出了步子，到了金俊秀的身边：“你还好吧？”
对上他关切的眼神，金俊秀笑了笑，没跟他说话，只是对金在中说道：“哥，让我跟他回去好不好？”
金在中出人意料地好说话，居然答应了。他点了点头，插着兜无所谓地说道：“行啊，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随你吧。”
“我能带上赫宰么？”金俊秀咬咬牙又问。
神色未变，金在中依旧柔和地回答：“好啊。”
他目送郑允浩带着金俊秀远去的背影，一声轻笑，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了。
扶着金俊秀上了车，一点点地脱离了金在中的势力范围。金俊秀一路上一直呆呆地看着后座上昏睡的李赫宰，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允浩替这样的他难受，把车停在了路边，握上他的手问道：“俊秀，你还好么？我先送你回家吧？”
“不，先去医院吧。”金俊秀哆嗦了一下，说道。
依言先去了医院，郑允浩知道金俊秀就算身体不舒服也不愿意住院，只是去药房帮他开了点药。回到车上的时候，他看到金俊秀趴在后座昏睡。
担心他这样不舒服，郑允浩过去抱起了他，却意外地看到了金俊秀默默地已然泪流满面。诧异却又了然，郑允浩用手指给他轻轻揩去脸上的泪水，安抚道：“俊秀，没事了，别害怕，真的没事了，没事……”
其实他内心也是慌张，否则也不会，来来回回只重复“没事”二字。
金俊秀的身体抖动了起来，然后趴在郑允浩的身上，嚎啕大哭。他不是没见过死人，甚至亲手杀过人，可是跟随着郑允浩的这两年，他不知不觉地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只是个平凡的警员，守护着平凡人的简单幸福。
然而金在中不留情面的杀戮却让他明白，自己是黑道帮会家的少爷，和白道中的这些人是应该势不两立的。
“允浩哥……允浩……你是怎么做到的啊，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我觉得这样不忍心啊，为什么？”他哽咽着向郑允浩求助。
而郑允浩又何尝知道让自己不难过的方法？若他真的可以做到无情，那么不管是严格执行金在中的命令帮助金在中，还是遵循自己心中的正义背叛金在中，他都可以做出一个选择坚定地走下去了。明明知道犹豫只会误事，可是他却已经误了这么多了。
咬咬牙，郑允浩抚摸着金俊秀的额角，开口问道：“俊秀，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阻止这些让人难过的事情继续发生？”
金俊秀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愈加地苍白了起来：“你要背叛我哥么……你要我背叛我哥么……”
郑允浩看他发抖的样子，狠心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你在一边=看着也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只要看着……”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哥。你想要干什么？你……你们不是铁哥们儿么？”金俊秀却绕进了这样的一些问题里面，出不来了。
按住他的肩膀，郑允浩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些冷静的力量，他想了又想，才开了口：“是的，我以为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我只要跟着他就好了。可是我做不到……我无法明知道他在伤害无辜的人还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无法任由他胡作非为还帮他铲除那些阻止他越做越大的所谓绊脚石。我无法忍受，有那么多的人因为他一个人变得不幸。俊秀，即便那个人是金在中，即便他是你的哥哥，我也说服不了自己。我不是想看他蹲监狱或者走向死亡，我只是想阻止现在危险的他。我……”
郑允浩说不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已经流下了泪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受到了那么多年心理矛盾斗争的郑允浩，已经到了承受的边缘。
“我，明白了……”金俊秀干巴巴地说着，缩到了一角，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郑允浩。
郑允浩知道，他这是默许了自己对金在中的背叛，然而他本身却做不到。让金俊秀陷入了自己当初一样的痛苦之中，郑允浩觉得很难过。然而今日，金在中亲手为金俊秀带来的痛苦，不是更加沉重的么？
郑允浩已经没了更好的选择。他把金俊秀搂在怀中，下巴抵在对方肩膀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10
一声枪响。
先呆住了的是开枪的金俊秀。他看着血液汩汩地从金在中的身体内涌出，惊慌失措。那鲜红的血液流淌在金在中的白衬衫上，是那样的显眼，那样的刺目。
带着人解决了布置在周围的人手，因为得了知沈昌珉陪着朴有天到了交货现场而暗暗松了一口气，金俊秀想做的只是保住郑允浩而已，其他什么的他无暇顾及。
一踏入天台看到的就是被枪抵住的郑允浩，那黑洞洞的枪口让金俊秀瞬间失去了理智，明明应该知道郑允浩的对手就是金在中的，他还是在巨大的恐惧的感觉的控制之下，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直到耳边回荡着枪声，看到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他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趁着这个时候郑允浩已经退到了安全地带，劫后余生地大口喘着气。
“哥……”金俊秀看了郑允浩一眼，松了一口气，又转向了金在中嗫嚅道。那个人到底是他的哥哥，就算他是郑允浩的对手，想要杀死郑允浩的人。
然而金在中已经没了方才的讶然，只是后退了几步，靠到了栏杆上，看着他冷笑道：“是我大意了，我早该知道，金家的孩子，都是爪牙锋利的狼崽的。我以为你只是个窝囊废，确实是小瞧了你。”
他的皮肤白得没有血色，就像是结了一层霜一样，冷冷得让人忍不住战栗。金俊秀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自己的哥哥开枪。
情势一下子逆转，原本占尽优势的金在中，此刻只能看着跟在金俊秀后面上来的警察们一步步迫近自己。是他太过大意，以为胜券在握，就放松了警惕。
“过来！”是金在中在叫金俊秀，神色冷硬。
郑允浩连忙阻止：“不要过去，俊秀！”
金俊秀迷惑地看着两边，不知道该如何做是好。
金在中又是一声冷笑，嘴角渗出血液来：“倒是没想到不但郑允浩背叛了我，你也背叛了我。我本想用你牵制住郑允浩，却错估了自己的分量啊。”
“哥……”金俊秀咬了咬牙，还是向金在中那边走了过去。
金在中露出一个浅笑，对着金俊秀伸出了手。被他的笑容迷惑，金俊秀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猝不及防地却被金在中抱在了怀中，感觉到自己的后脑被枪抵住。
“把枪扔了，除了郑允浩，都给我滚出天台。”金在中咳嗽了一声，温热的血液落到了金俊秀的颈间，然而金俊秀却只能感觉到一片冰凉。
“金在中，你要干什么？”郑允浩站了起来，拿枪对着金在中的方向，然而却还是示意身后的人，慢慢退下去。
“不做什么。”金在中淡淡地说，“郑大警官，我和我弟弟有些话说，只要片刻就好，还希望您不要管得太宽。”
他用冰凉的手指抚了抚金俊秀的后颈，声音柔和地说道：“俊秀，我知道你喜欢郑允浩，也知道郑允浩喜欢你，因为这样才给你们在一起的机会不是么？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看住郑允浩，反而背叛了我呢？”
金俊秀这才知道，原来金在中早就看透了郑允浩的心思，万万没想到金在中当初叫自己去“辅助”郑允浩为得也不过是让自己限制住郑允浩的行动罢了。
“你不要说了！”郑允浩怒吼道。虽然他憎恨金在中一直以来的伪装，但是更不愿金俊秀知道这一点。
而金在中只是冷冷地睇了郑允浩一眼，然后又转回了眼眸，神色温和。
“我对你可真是失望，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可是你最后倒也算是让我见识了不错的一面。”金在中的声音更加柔和了起来，“当初我干掉了父亲才当上了老大，如今你干掉了我，是不是也应该继承老大的位子了呢？还是说，你的本意就是如此……”
金俊秀无暇顾及金在中话语中的明朝暗讽，他这才发现原来一向笑容温和看上去与世无争的哥哥，心机居然如此深沉。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金在中却当他默认了一般，低低地笑着：“很好啊，没关系的，哥哥不会怪你的。不过既然是你哥哥，我最后要劝告你一句，事已至此，你和郑允浩之间，永远也不可能有自然的相处的，要想留住彼此，只能折断对方的翅膀。”
说完，他一把推开了金俊秀，对着金俊秀的小腹开了一枪，然后纵身跃下了天台，留给郑允浩和金俊秀一个鬼魅的笑容，然后从楼顶坠落了下去。
这个内心高傲的人，最后却选择了最不堪的死法。他深知就算逼退了警察，他也绝对逃不出去了，与其屈辱地被逮捕，他宁愿选择最后恣意飞翔一次，无拘无束。哪怕结局是沉重的坠落……
郑允浩扑上前来搂住了金俊秀，焦急地吼道：“俊秀俊秀，你没事吧？”
金俊秀木然地看着金在中掉落的地方，依旧一言不发。这个世上有两个人对他最重要，一个是郑允浩，另一个是金在中。这两个人共同陪伴他度过了成长的阶段，亲手塑造了他的性格。然而最后，其中之一的金在中，又残忍地扭曲了他的性格。
那人中枪的时候，眼中瞬间涌出的不信任的神色，牢牢地印在了金俊秀的脑中。
金俊秀也开始不相信自己了，为什么他会为了郑允浩而伤害了自己的哥哥。而更加打击他的是，金在中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在利用自己，过去来自那人的那么多的温暖，原来都是假的。
他知道的不是全部，却足以造成致命的伤害。心灰意冷的滋味蔓延，金俊秀不再相信自己，以及这个世界，包括身边的，郑允浩。
眼角干涸，连一丁点的泪意都没有。金俊秀忽然理解了行尸走肉的含义，不由得呵呵地笑了出来。拍开郑允浩的手，看向他，金俊秀终于开了口：“他只是惩罚我，并没有打到要害。”
金在中根本就不想杀他，不是因为他在乎这个弟弟，而是因为他即便死了，做鬼也要看场好戏，他就是要逼着金俊秀成为老大，和郑允浩成为水火不容的对手。
只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金俊秀虽然能对他开枪，在开枪之后就再也没有半分的力量，继续坚持下去了。与他金在中相比，金俊秀还远不具备成为一方老大需要的种种条件。
放弃地闭上了眼睛，或许死于金俊秀来说，死才是更好的选择。然而他不会死，不仅仅是因为金在中不想要他的命，也因为郑允浩执意地要救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