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长大的山女自然无从识得四九城的华美，纵使旁人见了她扬起笑脸，打着千儿地道一声觉禅常在。可我当真是紫禁城的常在，觉禅府的满人二小姐吗？那年哥哥将我寻到，他慈爱地叫我一声“妹妹”，却在不久后便要我登上去往京城的马车，山高路远，想来前十五年的山林谧语，终究是要消逝在李盈缺的回忆中了）
（思绪回转，眼前的女子粉面含春，朝我递来关怀的目光，于是低眉笑了，摇了摇头）无碍，方才只是有些头晕，想必是午后日头太盛罢。咱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一声又唤了一声，她原也不是耐性的人，不过是扫量人样貌尚可，亦不是从前那些同自己掐尖的细货。要不怎么说呢，祖母叫自己入宫以后多瞧多看，离那些脾气直愣的远些，离那些整天笑脸迎人的也远些。自己是官窑十年难出的粉彩珐琅瓶，可没法同那些粗胚子硬碰硬。）
“不过是说着月例里的胭脂颜色，还有敷粉，也偏向寻常了些个。”
（袅腰系着络子，打的是鹅黄蛱蝶的款，配着几颗粉色碧玺、翠质佛头并米珠二，不像是宫内的样式。）
（榴齿朱唇上下一抿，两颊笑涡开，近前睨她。）
“你这摸样，我倒是晓得戏文里的弱柳扶风是什么摸样了，嗯，娇滴滴的，像玉兰花。”

（午间的热气还未散开，这石板上都能觉出烫来，花盆底叩在地面，没发出什么嘈杂的声响。只有穗子悬在半空摇曳，透出些个灵动，是板正的旗装不曾有的。）
（描的细细翘翘的黛眉，这会伸了个懒腰。下头清亮的瞳子盛满了觉禅氏的倒影，还有她的笑。）
“京里的人好攀比的很呢，你有的我也要有，这一条裙子折腾出百十来种花样，今儿个宴上穿过的，必然不会穿到下一场去，要是撞见一模一样的打扮，是好几个月都要被人念叨的。”
（她惯是这种场子的常客，从描眉画眼，到鞋面跟底，无聊的时间就这样一旬又一旬的打发过去。采选的时候，比起旁人的小心谨慎又或者是八面玲珑，舍脂只有漫不经心的同人讨论穿着打扮的，或是私底下有人匪夷，却也不敢挑到明面儿上来讲。）
“不过宫里都讲究规矩，那采选时候不出错就好，又哪里再去折腾时兴货。”
（撇撇嘴，好在这会儿册封入选，那些月例拆拆理理，总能整出些新意来。要不怎么说后宫里都是争着往上走呢，只有愈显眼愈得宠的，才能分到更好的东西。）

（山里的女子偏爱着蜡染蓝衣，朴素纯净，由着脚下的黑色土地衬托着，盛放在崖边的一朵鸢尾花 ）

可恶，我前面打的都去哪儿了

（她所描述的场景叫我十分惊奇，这座由连绵无尽的城墙堆砌起来的城池，我初次仰望它的时候，它是古板的；再然后，它是冰冷的；现在，眼前女子正神采奕奕向我讲述有关于她的奇妙生活（这里不免要打上双引号，只因这是与我而言的奇妙 ），肃穆的砖瓦才逐渐有了温度）
（微微瞪大了双眼，抿唇笑道）真的么？那若是宴会接连不断，只穿过一次便被丢弃的衣裙岂不是要堆成小山一样高吗（不禁感叹）京城当真是京城

（宫道吹来一阵风，兴许刚从御花园过，夹杂着点青草气和纷芜的花香。好在头发都梳的干净，没有那样半绺子在鬓边的轻浮——实际上家时各种发髻都挽过，只是出门都讲究，不肯落下半点不是，回头变成别人嘴里的嚼头。）
（碧青色的旗装衬得肌肤娇嫩皙白，踩着宫墙倾斜的影，是一时起意的顽笑。）
“那倒也不是谁的宴会都愿意去的，四处攀附交结的，许多人都瞧不上眼呢。文官武官，京官地方官，满蒙汉，每个圈子叠而不合，门道道多着呢。”
（眉间起波澜，小嘴一撅。）
“若是不算旁的，家里一季至多做八套新衣裳，再有就要自己掏银钱去成衣铺子买，月钱多半都是花在这上头。好的胭脂眉笔，一根一盒都贵，还有那些轻巧又精细的首饰，哪里还剩下什么体己。”
（又一叹，真心实意的。）
“当个漂亮姑娘也难呢。”

（她絮絮说着我从未体验过的人情世故，神情闲适）一季便要做八套衣裳？（不免愣了神，远山一扬）想做个漂亮姑娘当是最费银子呀
（与京城贵女不同，山里的女子偏爱着蜡染蓝衣，朴素纯净，由着脚下的黑色土地衬托着，是盛放在崖边的一朵鸢尾花儿）
我们那儿的女子常穿一种蜡染工艺制成的衣裙，加以银饰装扮。说来，我入京后还未见过有女子穿着，舍脂若看得上眼，晚些时候我叫绿梅送去一匹，在京城许是新鲜玩意（是吗，实则我并不了解——也许在这儿是早已是老旧的过时布料，可我这个山家女儿却实在没有旁的心意可相送啦）

（贵的有缂丝云锦，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以贵为美，都说女儿爱俏，可谁又知道这漂亮两个字有多少学问呢。譬如这衣裳颜色，她惯穿松花、石青、碧青、鹅黄、雪青、粉红、胭脂这几种，因为皮肤白，压得住这些颜色，又以年纪小，衬托得出娇嫩。而银红、黛紫、鸦青、靛蓝这种就都避之不及，旁人上身稳重端庄，她就只剩下稚不合宜的说法了。或许再长几岁，能挑一挑。）
“新鲜才好呢，我有人无，可比什么绸缎都勾人。”
（愿意顺着自己的喜好相处，远比那些瞧着温柔贤惠来的对胃口。这会儿眼也盈盈，唇也翘翘，两涡盛着甜意，看谁都觉得可爱。）
“那我送你些花样子，都是新画的，保管不会跟人冲撞了。”
（带着点小娇气，下巴颏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畴昔于故乡生活时，我身边鲜少有这样娇气明媚的姑娘，因此同她说话都觉得特别）好呀（弯了眉眼）托你的福，我也能瞧个“新鲜”了。
（远处层层叠叠的琉璃瓦投下清淡的阴影，缇色蔓延着，这里极少有大片的郁郁葱葱——自然，是与我概念里的家相比。觉罗的花园自然汇聚了天下最美的花草，我却只惦念着那些重峦叠嶂，风吹拂过，耳畔似乎又响起沙沙的响动）
（行至岔口，与她告别）